一
《中国近代期刊汇刊》自1991年出版至今,已经16年了,如今中华书局再版影行,并以新出《清议报》见赠,回顾往事,感慨良多。顾问三人,顾廷龙、方行相继谢世,我也年过八旬,垂垂老矣,因草此文,以供参考。
顾廷龙先生自1932年燕京大学
方行同志早在解放前编辑《谭嗣同全集》时,就从合众图书馆所藏《时务报》、《农学报》和《湘学报》中录取谭氏遗文。此后,又陆续从《湘报》、《亚东时报》录取佚文补入,《谭嗣同全集》增订本还专门编有“报章文辑”。
顾、方二老和我时相过从,近代期刊的搜集、辑印,也成为我们经常谈到的课题。
二
中华书局是国内著名的古籍整理出版机构,早在上世纪60年代,该局张静庐先生就写信给我,询问上海收藏《苏报》的情况,是否可以影行。这是他看到我在1963年《文汇报》上发表《苏报案的历史意义》后特地问我的,经查询,藏数不多,事随中辍。
1985年,我从美国讲学归来,把在日本购得的台版《苏报》两种,还有《国民日日报》的影行本带给顾、方二老看。台版《苏报》有两种:其一是台湾学生书局1965年5月影行的光绪二十九年二、三、四等三个月的《苏报》;另一种是台版《中华民国史料汇编》之一,1968年9月根据陈铁笙收藏影行,收录光绪二十九年四月初一日(1903年5月6日)至同年闰五月十三日(7月7日),由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出版。《国民日日报》收录光绪二十九年六、八等两月份报纸,也是学生书局影行。顾老对我说:“我已年迈,方行又忙,近代期刊的影行,多亏您了。”我的工作单位,和徐家汇藏书楼只有一墙之隔,经顾老叮嘱,给我查阅报刊带来方便。次年,我到北京开会,和中华书局总编李侃同志同在一组,向他提出此事,他同意了。从而搜编工作正式启动。但面临的问题还是不少。
首先,是《近代期刊汇刊》的起迄问题。
从当时看到的资料来说,1857年国内就有期刊出版,但大都是外国人主持,如《六合丛谈》(Shanghai Seriel),1857年1月在上海出版,由英国人伟烈亚力(Alexander Wylie)主编,次年迁至日本。《中西闻见录》,1872年8月在北京创刊,主持人是美国人丁韪良(William Martin)、英国人艾约瑟(Joseph Edkins)等人。《万国公报》,1879年9月在上海发行,周刊,创刊和主编是美国人林乐知(Young John Allen),历时甚久。中国人自己办的期刊,是在甲午战后才“风行海内外”的。戊戌时期的报刊,开中国“民报勃兴”的先河,林林总总,蔚为大观。这些报刊,不仅种类众多,而且内容新颖;不仅有综合性,也有专业性的。它促使了知识分子的思想解放,并且对中国社会、政治、文化、教育、出版起了深远影响。从而决定选编1895年以后的主要报刊,从康有为、梁启超主持的《强学报》、《时务报》开始,旁及其他。
当然,维新派创办的报刊,早于《强学报》的,还有《中外纪闻》和北京《万国公报》,分藏北京、上海。北京《万国公报》,梁启超、麦孟华等编,有《地球万国论》、《通商情况考》、《铁路便行旅说》等,宣传“富国”、“养民”、“教民”之法,对开矿、铁路、制机器、造轮船、筑铁路之法也曾涉及,所论基本上发挥康有为《上清帝书》中变法主张,但数量不多,又未搜集齐全,只能俟后再补。
至于结束,暂定编至1918年。因1918年至1948年的索引卡片“文革”中被毁,已难再补。因此,《中国近代期刊汇刊》,起自1895年,至1918年止。
其次,是资料的搜集。
要影行,就要逐页检查有无缺页。有的报刊,如《时务报》、《清议报》,将广告、宣言、告白有时另页插入报中,有的散失,有的幸存,好在这两种报刊,存有多种,于是逐页对照,将它补入。遇有正文漏损,也予补足。就这次重印的《清议报》言,上海图书馆所藏,缺第6、第49、第78期,有的整页全缺,有的只存残卷,我们设法到上海主要高校研究单位查补,还是缺了一期。当时知道上海某单位有该期,经联系,又以“索价过高,不能承受”。怎么办?这时,我正好到北京开会,向中国人民大学的李文海求助,他找到了,分文不要,终成全帙。在编辑过程中,中华书局陈铮、吴杰同志费了不少心血,吴杰同志还亲自来沪查询,篇目索引也是中华书局编的。
最后,任何“汇刊”,总要有它自己的特色,《期刊汇刊》除所收报刊求精求全外,还需有鲜为人知的“压卷”之作,我们以《强学报》开始,不但因为它是强学会的机关报,有章程、名录,为研究戊戌变法不可或缺的资料外,还因为它来之不易,可能是孤本。
说到这里,又要提到顾廷龙先生的不朽之功了。还在他主持上海合众图书馆时,就注意近代报刊的收藏。有一次,陈叔通先生捐赠古籍,用一张报纸包装,一看,这张报纸竟是1895年的《强学报》第一号,署“孔子率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旁注“上海强学书局现在跑马场西南首王家沙第一号”。顾老把它插成八页,装订成册,成为我国绝无仅有的维新运动时期康有为在上海办的第一张报纸。顾老把这一发现告诉了顾颉刚先生,颉刚先生说,他藏有《强学报》第二号,以之相赠。后来顾老将这两期《强学报》印出几份,赠我一份,至今我还保存着顾老送我的信封和两册《强学报》影印件。
三
《汇刊》第一辑除《强学报》、《时务报》、《清议报》外,还有《昌言报》、《实学报》和《集成报》。
第一辑影行上述报刊,除各刊起迄完整外,还有其他因素。
《昌言报》是《时务报》改为“官报”,汪康年另办之报。1898年7月6日(光绪二十四年六月初八日),光绪皇帝下谕:“将《时务报》改为官报。”当《时务报》销行日广后,原经理汪康年和总编梁启超之间矛盾日深,改为“官报”的上谕一发布,就有人向汪建议,“让《时务报》空名于康”,设想改办《昌言报》,由张之洞的幕僚梁升芬为总理,“出面抵康”,说是“馆中经费系由绅商乐捐,毫无官款,不能入公家”。
《昌言报》于1898年8月17日(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初一日)创刊,封面、版式和《时务报》后期一样,表示“仍与从前《时务报》蝉联一线”(《昌言报跋》,《昌言报》第一册)。同年11月19日(十月初八日)停刊,共出十期。
《丛刊》把《昌言报》全部收入,可以考见它与《时务报》的关系和汪、梁之争,也可以考查它与《时务报》是否“蝉联一线”,这对读者是能提供方便的。
《实学报》的收入,是为了便于读者了解当维新运动掀起、报刊盛行之时,鱼龙混杂,甚至有以“维新”为名,实际“守旧”的。《实学报》就是如此。
《实学报》于1897年8月28日(光绪二十三年八月初一日)在上海创刊,旬刊。王仁俊任总编,章太炎任总撰述。王仁俊在《实学报启》中说:“本报之设,以讲求学问,考核名实为主义,博采通议,广译各报,内以承三圣之绪,外以周知四海之为,故名《实学报》。”(见《时务报》第三十六册,续载《实学报》第一册)
《实学报》虽标榜“实学”,但有很多反对新政的文篇,如王仁俊所写《实学评议》,内有《民主驳议》、《改制辟谬》,根据封建三纲,反对民主,反对康、梁变法主张。
或者以为,《实学报》初创,章太炎任总撰述,章在甲午战争失败的刺激下,开始参加政治活动,并“寄会费银十六园”加入强学会。尽管他对康有为的“倡言孔教”不满,但对康有为的维新变法却是赞同。曾在《时务报》和梁启超共事,发表过《论亚洲宜自为唇齿》、《论学会有益于黄人急宜保护》。在《经世报》也发表《变法箴言》。章氏文字古奥,又是俞樾的高第,实学深厚,从而请他主持笔政。但《实学报》的主持人对他的变法言论却不赞同。只要看,他在《实学报》发表的文章,除后来辑入《?书》的《儒道》、《儒兵》(二期)、《儒法》、《儒墨》(三期)、《儒侠》(四期)外,政论只有《后圣》、《异术》和《重设海军论》(第三、四期)。《后圣》谈荀子,《异术》偶言“上”能“酌民言而酌其意”,与时政有直接关系的是《重设海军论》,言“台湾攘于倭”,文字也不“近俗”。即便如此,《实学报》主持人仍不满意,章太炎也很不得志,不久辞去,《实学报》第五期后,就再也不见章文。
但是,《实学报》以“实学”为名,却反对“民主”、“改制”。虽说介绍新知识,却又文字古雅。当时就有人认为它“有显与《时务报》为敌之意”,“使为守旧之徒,犹可说也,而伪在此知新之辈”。(张元济:光绪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致梁启超书》)《汇刊》第一辑将《实学报》辑入,也可使读者看到维新变法时期的社会动态和报刊的林林总总。
《集成报》刊于1897年5月6日(光绪二十三年四月初五日),在上海出版,旬刊。有谕旨、章奏、论说、时事、新闻、各国杂电等栏,分类辑录。采用报刊极多,包括日报、期刊等。还有“译论节要”。今将上海图书馆所藏第一至三十四册辑入。至于1901年4月在上海出版的《集成报》则未辑入。中华书局还根据《集成报》原有栏目,编成《〈集成报〉篇目分类索引》,附于书后,以便检索。
四
《汇刊》第一辑排印出版时,《中外纪闻》、《经世报》、《亚东时报》、《求是报》、《知新报》、《译书公会报》、《萃报》、《蒙学报》除个别卷叶尚有缺漏,或显微胶卷不清楚外,已大体编成。
这些报刊,连同戊戌时期的其他报刊,我另写有《戊戌时期的学会和报刊》一书,1993年12月由台湾商务印书馆精装出版。
今顾、方二老已先后谢世,我也年迈,因草此篇,以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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