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大学历史系教授李冬君认为,中国历史上,其实有两个中国。一个是二十五史里的中国,叫做“王朝中国”,一个是贯穿了所有王朝的中国,叫做“文化中国”。譬如,用王朝中国的史官文化来看,《山海经》无非是“怪力乱神”,而从文化中国的角度看,《山海经》是一部传说时代的文化中国图志,留下了初民用文明之眼看到的世界,光怪陆离,无比精彩。所以,重读历史,不能把历史放在王朝里读,要用诗性的眼光、而不是“资治”的眼光来读,否则,只能把历史读成阴谋诡计和改朝换代。“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也作了我们的榜样,他以诗化体行文,写了一篇关于唐宋词的论文,我们考虑,能不能以诗化散文体行文,写一部诗性的中国通史。”
“读完这本书,能让人感觉到,我们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非常之美,而不是像我过去读二十四史的时候,觉得中国的历史非常血腥,就像鲁迅说的,砍砍杀杀。”来新夏先生告诉读书报,《重读中国史》里许许多多的话题,都是一种美的赞歌:稷下争鸣是美的,宋代的讲学也是美的,刘刚夫妻甚至把很多人的死也写得很美,如屈原之死――“屈原从水中来,回到水中去,归真返璞,完成了人生的追求,使人不觉得悲痛”。
“当时汉朝跟匈奴战争,很激烈、也很惨痛,但是作者写了郑吉和日逐王,当写到日逐王归汉的时候,描绘的那片美景,简直就是一篇美的散文。盛唐,他们认为只是一个形体,而缺乏思想。宋代是一个极弱之朝代,但是在他们两个人的笔下,宋代是一个文化繁荣的时代,宋代四大书院的讲学,是中国文化能注入新血液、新内容,从而继续发展的一个关键点。”来新夏先生认为,整套书不仅运用语言非常纯熟,在文字的搭配和音调的协韵上很讲究,难能可贵的是,著者从文化个体性出发,以美的观念加以贯穿,选择重述中国历史,是一种历史书写的创新。
但是,对于诗化写史的“创新”,学者雷颐却认为,不值得提倡。“当然,本书有很多地方很精彩,用哲学的思辨和诗化的语言将千年中国史一气呵出,很流畅。但是,作者把历史诗意化、美学化,里面还潜藏着风险和危险。比如把战争也诗意化、浪漫化,对于年轻读者来说,这种美化是很可怕的。”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单少杰显然也有着类似的看法:“诗化历史基本上是‘正面报道’。”他认为,历史有两面,有美,也有丑恶,“特别是宋,是最讲不清、道不明的朝代。宋朝人是最聪明的,经学、史学、文学都达到顶峰,四大发明,除了纸以外都出现在宋朝,而且最好的纸――宣纸也是宋朝的。可是宋朝是最羸弱的朝代,轮番挨揍,先是契丹人、女真人,后来党项族侧击,最后被蒙古人一脚踢翻”。
“用马斯洛的话说,人类的历史是说人性坏话的历史。《世界文明史》的作者威尔・杜兰特也说,我们看人类过往的时候,总是看到江河上流着血,尸体漂浮,但是我们为什么看不到更美好的东西,就是在河的两岸,有人在建筑房屋、有人在恋爱,有人在生儿育女,有人在谱写诗歌,甚至创造雕塑。”学者熊培云认为,历史上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需要通过某种方式记录下来,“《文化的江山》是对历史叙事的必要补充”。
“钱穆在《国史大纲》说,对历史应该有一些温情和敬意。刘刚、李冬君就是以温情和敬意来写历史的。作为一个国民,读这本书,我是有感激之心的。”熊培云表示。
“我对中国史学有这样一个判断,不知道是否正确。”历史学博士、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邵鸿提出,中国的史学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大的发展阶段:首先是神学史学的阶段,巫史不分,史学的主要功能就是探索天意;春秋战国以后,中国史学就进入政治史学阶段,非常典型的就是《资治通鉴》,简直就是王朝统治的政治教科书。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时代变迁,光用政治史学,已经很难概括当前史学发展的方向和主流的特征了。但是,未来史学发展的总体趋势和区别以往的根本特点,是“大众史学”。
“在这样一个历史潮流之下,反观中国的史学,有两个很明显的特征,一是还有很多传统学者在做僵化的史学;另一方面,随着传媒的巨大推力,所谓的‘萝卜史学’、‘白菜史学’、庸俗史学也在蓬勃生长。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该说,刘刚、李冬君的这套书,比较好地坚持了中国史学穷搜深讨、精益求精的优良传统,同时能在大众史学的背景下,做了一种开拓性的工作。”邵鸿表示,从这个角度来看,《文化的江山》这样的书,应该是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