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与外国人斗智斗勇,令世界刮目,扬中华国威。
他就是海军工程大学教授,年轻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马伟明。
“你不懂,我可以教你!”
这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一个故事。
我国引进的C国某大型装备的发电机系统发生重大故障。马伟明指派刘德志教授参与事故鉴定。结论很快就出来了,故障的直接原因,是发电机端部设计不合理,制造质量也不合格。
马伟明预见到,一场国际官司在所难免:“这是‘通天’的涉外事件,我们必须从理论和实际两方面,找出足够的证据来。”
他组织人员按1:1的比例做出原设备关键设计模型,日以继夜展开了一系列试验研究。正应验了老祖宗的一句警语:“凡事预则立。”就在马伟明的故障论证研究接近尾声时,从北京传来指令:以马伟明为首席专家,参与中方代表团与C国代表团的谈判事宜。
C国派出的谈判代表团是高规格的,10个人中,8个是具有总设计师、总工程师头衔的资深电机专家。他们一到故障现场,不问青红皂白,便断定是中方使用单位违反操作规程,高傲得近乎蛮横!
马伟明逐条予以反驳,针对C国首席专家的矢口否认,马伟明镇定自若:“那么,请您提供装备的结构设计图,我们一起来分析。”
C国总工程师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图纸放在了其首席专家面前。刘德志为证实其试验结论,走过去看了看,抄下两组数据。
C国首席专家马上折起图纸,不无嘲讽地挖苦道:“哈哈,今天可让你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马伟明不愠不火,变戏法似地从身旁拿起一张大挂图,在谈判桌上铺展开来,面带微笑:“先生,我们这张图比你们的至少要大10倍。请问,与你们的设计有何差异吗?”
这是马伟明在学校做研究时,吩咐一名青年教员画出的一张C国发电机绕组设计图。直到此刻,刘德志才明白了马伟明的良苦用心。
C国的专家全部站了起来,围着图纸认真观看。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是,这张图纸与他们的设计图毫无二致!
马伟明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图纸的一角:“请问,你们的端部设计经过力学计算吗?”
C国首席专家肯定地回答:“计算过。”
“那么,请把你们的计算结果拿出来。”马伟明要求道。
“不,不,这个计算结果不能告诉你们。”C国首席专家故弄玄虚,再次以教训的口吻戏谑道:“这属于另一个技术合同范畴,没经协议拿到报酬之前,我们是不会公开计算结果的。”
马伟明已是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忍住了:“你们算没算无关紧要。我们计算的结果是,你们的发电机端部受力过大,而设计强度又不够,一旦电流过大,就可能造成短路并导致烧毁电机。”
C国首席专家的脸涨红了。突然,他将手臂一挥:“马博士,既然你已找出故障原因,还要我们来干什么?顺便说一句,你的理论太离奇了,对不起,我们听不懂!”言罢,便准备拂袖而去。
一股热血直冲马伟明的头顶。他直视对方,一字一板地将满腔的愤怒送出嘴唇:“先生,我们是在讨论科学。你不懂,我可以教你!”
翻译望着马伟明久久不敢开口。
“照直译!”马伟明厉声喝道:“再加一句:我分文不收,免费教!”
“你不懂,我可以教你!”欣闻此言,马伟明的恩师张盖凡老先生热血沸腾,激情难抑:“当年我们和外国专家打交道,不知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窝囊气。那时,我们技不如人,受制于人,为了学点东西,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我的学生敢对外国权威专家说‘你不懂,我教你’,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变化,说明中国新一代科技人才已经在世界高科技舞台上挺起腰杆!”
全球著名的跨国公司遇到了麻烦
马伟明刚踏进科研领地时,是没有鲜花和掌声的。
17年前,靠着张盖凡教授的名望,海军有关部门给了区区3.5万元钱,同意他们从事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运行稳定性研究,实际上谁也没有指望他们搞出什么名堂。
其时,我国刚刚与全球著名的跨国公司B公司谈判引进其多相发电机系统,该系统的运行稳定性,直接关系到其应用装备的成败。
此前,张盖凡先生带着几名年轻教员经过4年攻关,已取得了前期成果。但他深知自己年事已高,必须选定一位堪当大任的“接班人”。出人意料,老先生挑中了刚刚硕士毕业的马伟明。
马伟明低迷的“人气指数”,丝毫没有动摇张盖凡的决心。马伟明一到位,他直接让马伟明当了课题组组长,自己则退居二线,做起了顾问。
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运行稳定性的研究,就这样在马伟明的领衔下展开了,并很快发现了不容忽视的低频振荡问题。
低频振荡问题引起了中方高层重视。张盖凡教授作为高级专家迅速参与对B公司的谈判。
金秋时节。北京。中方与B公司的谈判正紧张地进行。中方出席者达十多人,而B公司仅派来了两名商务经理。此轮谈判主要内容之一,就是要求B公司迅速拿出消除低频振荡的技术对策。然而,在张盖凡先生有根有据地指出低频振荡可能带来的颠覆性后果时,B公司的两名商务经理却连正眼也不瞧一下老先生,十分傲慢地翘着二郎腿,旁若无人地谈笑着。
主持谈判的中方总工程师问翻译:“他们在议论什么?”
“他俩在商量双休日是否去八达岭长城游览。”翻译小声回答。
“经理先生!”总工程师向张先生作了一个暂停发言的手势后,对两名老外正色道:“请注意,现在是我们的一位资深教授在跟你们谈话!”
“哦,教授?”其中一位老外洋洋自得地说:“您要知道,B公司是世界上生产多相电机最权威的厂家,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教授先生,我们的产品是国际一流专家教授参与研制的,设计绝不会有问题。”
“我有必要提醒经理先生,”张老先生也不谦虚了:“低频功率振荡,是多相电机整流系统固有的一种物理现象。据我所知,贵公司并未就振荡机理进行深入研究,更没采取任何抑制措施!”
“尊敬的教授,”对方不无嘲讽地反驳道:“我们公司的同类产品,已出口许多西方发达国家使用,从未发生过什么‘振荡’现象。教授先生并没有使用过我们的设备,怎么能凭空断定我们的设计有问题呢?”
“我们有完整而详细的试验数据!”张老先生斩钉截铁地说:“这些数据,就是根据贵方将为我方制造的设备模拟仿真的结果!”
作为商务经理,B公司的两位仁兄并不懂得什么“低频振荡”、“高频振荡”,但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眼前的这些中国人。谈判不欢而散,但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头。
又是一度金秋。马伟明作为专家组成员,前往欧洲,验收B公司为我国生产的首套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设备。
这一年,马伟明等人已进行了更为深入的研究,为了找到B公司设计上的病根,他们甚至对其出口西方各国的不同功率的系统也进行了逐一研究。结果发现,B公司出口西方各国的几种不同功率的系统,确实不存在“振荡”问题。由于我国提出的系统功率与B公司此前生产的系统不同,他们依葫芦画瓢,不料却打开了“振荡”的潘多拉魔盒。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马伟明据此立即建议有关部门同B公司交涉,在设备验收时增加一个必检项目:稳定性试验。
B公司不知就里,痛快地满足了中方要求。然而,就在中方专家组出发前夕,B公司却发来传真,要求取消原设计中的一个部件――均衡电抗器。
马伟明闻讯,连夜进行模拟试验,发现拆除这个部件后,对消除振荡,提高运行稳定性具有一定作用,但对系统的其他性能略有损害。
马伟明心中明镜似的:B公司遇到麻烦了。
这是马伟明第一次走出国门。此刻,他刚刚度过自己31岁的生日。来到B公司,在那套刚刚运下生产线的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装置旁,他一眼就发现了被拆除的均衡电抗器。
马伟明当场发难:“我敢打赌,装上这个小玩艺儿,整套系统在工作电压范围内将遭遇振荡!”
接下来的验收,马伟明一会儿要求做这个试验,一会儿要求做那个试验,尽往系统的软肋和穴位上捅刀子,着实让B公司的专家们出了几身冷汗。每个试验前后,他们总是不停地东改改,西调调。马伟明很清楚,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一个目标:千方百计锁住“振荡”这只并不驯服的大老虎。
不过,令B公司总裁庆幸的是,在马伟明的不断提示之下,他们终于将难以消除的振荡现象,拦在了正常工作电压范围的篱笆之外。
经此一战,B公司对张盖凡、马伟明师生二人敬畏有加。
“事关中国知识产权,未经谈判我无可奉告”
“没有‘稳定装置’,‘振荡’就会像一柄达摩克利斯魔剑,高悬在我们的头顶,永无宁日!”马伟明信心十足:“既然有振荡,我们就可以将信号引出来,做负反馈抑制振荡,这就好比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1992年,他与张晓锋合作,完成了发电机整流系统“稳定装置”的研究,获得了他科研道路上的第一个发明专利。
正当马伟明在独立电力领域乘势而起、高奏凯歌之际,从欧洲传来消息:B公司为中国生产的第二套多相发电机整流装置在工作电压范围内遭遇振荡。这无异于宣告,B公司花费巨资生产的产品等于一堆废铁!
而此刻,马伟明就在B公司总部!
也许是这个民族与生俱来的自信作祟,在中方专家组前往验收装备之前,他们根本没有吸取教训,先期做一下振荡试验。当难以抑制的“低频振荡”像幽灵大发淫威时,B公司从上到下方寸大乱。他们临时抱佛脚,紧急约请他们国内的著名专家会诊,日以继夜地折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
山穷水尽,束手无策。他们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
B公司俯首称臣了。一夜之间,专家组的待遇全变了样。住宿搬进了高级宾馆,出行有高级轿车,吃饭也不要自掏腰包了,宴请不断,从电机公司老板直到B公司总裁,人人都对来自中国的年轻教授马伟明博士表现出无以复加的尊重和敬畏。
谈判在看似轻松友好的气氛中开始了。
“我的导师早在1989年就曾提醒贵公司注意‘低频振荡’问题,我本人随后到此验收第一套系统时,也发现并敦请贵公司切实研究解决‘低频振荡’问题。但令我感到吃惊和遗憾的是,六七年过去了,作为一家世界著名的跨国企业,贵公司对这个问题的研究竟然毫无进展。”马伟明口若悬河,气势如虹。
B公司的首席谈判代表此刻已无心顾及面子问题,他更焦虑的是公司的利益。如果不能解决设备存在的“低频振荡”隐患,一旦中方要求退货并索赔,损失的将不只是几百万、几千万美元,而是作为一家享誉全球的电力电子设备公司的信誉。
“马博士,在您看来,我们的设计问题出在哪里?”B公司首席谈判代表绵里藏针,反守为攻。如果中国人也破解不了这个难题,那么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马伟明一语破的:“关键性的两个参数不对,比值选择失当。”
“应当如何修正这个问题,可以请教您吗?”B公司的高级专家态度十分谦恭。
马伟明淡淡一笑:“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以毒攻毒’,我想可以利用振荡信息来消除振荡。”
“如此说来,您已经掌握了解决振荡问题的技术?”
“是的。”言毕,马伟明随手在一张便笺上写下两道公式,十分大度地交给了对方。
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马伟明的一着失招。如此重要的国际谈判,怎能轻率地将自己的护身法宝拱手送给对手呢?其实,这是谈判前马伟明的既定对策。当国内决策部门作出“由马伟明协助B公司现场解决问题,以确保我方整体工程进度”的决定后,马伟明便知道该如何行动了。
B公司拿到马伟明写出的两道公式,如获至宝,连夜展开会战。第二天早晨,B公司的首席谈判代表便意味深长地告诉马伟明:“马博士的方法与我们的思路是一致的。”
果然不出所料,B公司想过河拆桥!马伟明不动声色,狡黠地笑笑:“那我们之间就没有必要再谈判了。”
谈判中止不到两天,B公司的会战中途搁浅了。这时,他们才领教了马伟明的厉害:他给你指出了解决问题的路径,却并没有把他的核心技术告诉你。这就好比他给了你一个处方,只开出了哪几味药,却没标注每味药的剂量。
B公司首席专家再度恳请马伟明指点迷津,马伟明态度十分坚决:“事关我国的知识产权和我的发明专利权,没经正式谈判,我无权向贵公司继续提供帮助。”
中国已有解决该顽症的发明专利?B公司的技术人员很快就从英国出版的世界专利索引权威刊物――《DCRWCNT》上,得到了证实。在“带整流负载的多相同步电机稳定装置”的发明专利条目下,明确无误地标注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军工程大学。”马伟明作为第一发明人,大名赫然纸上。
“如果您能够以您的发明专利帮助我们解决振荡问题,我们愿意向您本人支付相当于贵国人民币100万元的现钞作为酬劳。”B公司的首席专家想与马伟明进行“私下交易”。
100万元,对于一个中国知识分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它却未能撼动马伟明:“专利技术转让是有价的,但到底多少钱,则不是我关心的事。因为作为一项职务发明,它不仅仅属于我个人,更属于我的国家。”
事已至此,B公司别无选择,只有老老实实购买中国的发明专利使用权,并请马伟明博士指导改进。
真是造化弄人――8年前,中国曾与B公司谈判引进其专利技术和生产线,遭到断然拒绝:“只卖产品,不卖专利。”今天,B公司不得不反过来购买中国人的专利技术。
马伟明代表中方与B公司签署了专利技术转让备忘录:其专利技术只转让使用一次,即只能用于解决此次验收的发电机整流系统的低频振荡问题。至于后续引进设备,B公司必须改进设计,以彻底根治系统本身的原发性低频振荡。如果B公司在技术上存在困难,中方可以视情况给予指导与帮助,但不承担任何法律和经济责任。
马伟明没有谈钱的事。事后,B公司履行诺言,与中方在武汉达成协议,为此一次性的专利技术使用支付了250万元人民币。
对于B公司而言,这是个小数,不足挂齿。真正令他们不爽的是,不久之后,那套在公司内部都被视为核心机密的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的设计图纸,不得不接受中国人的审查――如果垄断世界多相发电机市场的B公司还想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话。
那一晚,他破天荒没有失眠
就在B公司为中方制造的第二套电机系统发生振荡的前后,国内采取“东施效颦”模式研制的两台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样机,也同样遭遇“振荡”的劫难。
数千万投资的生产线静静地躺在高大的厂房里睡大觉。“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必须国产化,否则,中国永远只能拴在别人的裤腰带上过日子!”马伟明不死心,多方奔走呼号,然而,有关投资方再也不敢冒险追加投资。
“如果你马教授愿意挑头干这个活,我们支持你。”有关高层决策部门的负责人终于松了口,“但你必须承诺100%的成功。”
“科学必然与风险相伴,谁也不能担保100%的成功。”
“失败的苦酒尝够了,现在我需要的是成功!只要你说有100%的把握,你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既然如此,我作出承诺!”马伟明硬着头皮揭了榜。
现在该轮到他漫天要价了。但他报出的数字却令所有人肃然起敬:150万元。这就是说,他承诺的成功率是100%,所要经费只是原投资的10%!
设计,试验,修改;再设计,再试验,再修改。在熬过了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后,马伟明终于完成了小型模拟电机的设计与试验。接下来,就是按1:1的比例将小型模拟机放大为装备样机进行试验,一旦成功,即可正式投产。
这是整个研制过程中最具风险的一步。天堂之门与地狱之门并排而立,就看你先迈哪只脚。
马伟明没有贸然行动。他在等待着一个“借腹生子”的良机。机遇说来就来。B公司将自己的最新设计图纸万里迢迢送给了马伟明,请他帮助审查修改。
马伟明仅用一天工夫就将图纸修改审定。喜讯很快便从欧洲传来:经修改审定的设计方案,彻底根治了低频振荡现象,实机试验大获成功。
而在北京,1999年金秋十月,马伟明主持研制的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通过国家级鉴定,各项性能指标全部优于B公司的同类设备。
这是一个喜庆的盛会。来自国家机关、总部机关和全国电工电子界的近200名部长、将军、院士、教授和高工济济一堂,共同庆贺这一具有国际领先水平的高科技成果的诞生。
整整10年啊!马伟明终于在世纪之交千年更替的时刻,为中国的多相发电机整流系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一晚,他破天荒地没有失眠。
今天,马伟明已拥有自己的博士学位授权点、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和海军第一个国家重点实验室。(本版照片均为资料照片)
人物小传:马伟明,1960年4月生于江苏扬中,1978年考入海军工程大学电气工程系,1987年获海军工程大学硕士学位,1994年获清华大学博士学位。1995年晋升为教授,2001年12月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2002年7月晋升海军专业技术少将军衔。
1989年起致力于独立电力系统研究和开发,10多年来主持科研课题40多项,其中1项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获国家发明奖,4项获国家发明专利,7项获军队科技成果奖;先后荣获“中国青年科技奖”、“优秀科技青年创业奖”、“求是杰出青年实用工程奖”、“何梁何利奖”、“军队专业技术重大贡献奖”和“中国青年科学家奖”;被评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荣获全国十大“杰出专业技术人才”荣誉称号,当选九届全国人大和中共十六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