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当得一个“深”字。如果在黄梅雨季,墙脚的青苔像灯心绒一样厚实,青砖青中开始泛黑。夜里,屋脊上的野猫和家猫的凄厉叫春伴着檐角的雨水一滴一滴滴沥下来。等候了许久的阳光像一片磨薄的刀锋,透过花格子窗,
“庭院深深深几许”啊!这深,就径直往脸色苍自的文弱书生的心里去了,当然,也像一个猛子,扎入待字闺中的姑娘的闺梦里去也。
庭院之深,是因为还藏着一些旧事物:井――此生,将有多少次,低头目击那临终之眼的波光;井栏――光溜溜的岁月之吻痕;锈迹斑斑的廊柱上的铁钉――我总是怀想它嵌进木头里去的那一部分;穿过长廊的叩门声――那声音似乎也被狭而窄的走廊挤瘦了;还有,满月撒落的一地碎银――那么轻盈;头顶千年的月光,经过冰裂纹的毛玻璃,也不会拐弯,却让假山和池沼分出了层次;其实庭院最深部分,是大少爷与一个沪上女人的爱情,这水底下的爱情火焰,被一声断喝径直带到棺材里去了……
情寂的庭院还有另一层意义上的深――民俗之深,在层层围墙之中,红白喜事,小儿出生,满月,抓周……花样儿百出的排场,轮番上演;那随时间而来到的节气――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除夕……一个接着一个轮回,每一次都是那么的热气腾腾。
由几何形的点线面构成的中国庭院,也包含了中国式的狡黠。只有深入到庭院的内部,才会陡然惊讶,小镇庭院之深,不是普通的尺子所能衡量。因为在这样的庭院里,除了世俗的精明,还有儒家的伦理,还有古代中国把艺术的元素融会到日常生活里去的那份情怀。
(《少年游――60帧绝版江南影像》 邹汉明著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