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一生获得过35个名誉博士学位,但他说,他的这些名誉博士加起来,也比不上罗尔纲一本薄薄的《师门五年记》带给他的光荣。
1930年初夏,罗尔纲即将在上海中国公学毕业,想找一处地方研究历史,他给校长胡适写信,请求帮助。胡适答复说:“此间并无历史研究院,大图书馆此间亦少。”那么怎么办?胡适怜才
就这样,罗尔纲毕业之后进了胡适在上海的家门。半年后,又随胡适迁居北平。罗尔纲在胡府,前期辅助胡适的儿子祖望、思杜读书,抄录胡适父亲铁花先生的遗著,整理胡适藏书等等;后期主要自学,常去的地方有北平图书馆,后来在胡适的安排下,进北大研究院考古室工作。
罗尔纲出身贫寒,初入师门,担任抄写员,面对胡府川流不息的名士,不免产生自卑。胡适善解人意,据罗记述:“每逢我遇到他的客人时,他把我介绍后,随口便把我夸奖一两句,使客人不致太忽略这个无名的青年人,我也不至于太自惭渺小。有时遇到师家有特别的宴会,他便预先通知他的堂弟胡成之先生到他宴客那天把我请去作客,叫我高高兴兴地也做了一天客。适之师爱护一个青年人的自尊心,不让他发生变态的心理,竟体贴到了这个地步。”
这里说的是慈,更有严。1935年春,罗尔纲为《大公报》作书评,胡适读后,感到立论不够工稳,当面教训罗说:“你的话太武断了。判断的不易,正如考证不易下结论一样。作文章要如何才站得住?就是不要有罅隙给人家推翻。”又,1936年夏,罗尔纲在报上发表短论《清代士大夫好利风气的由来》,胡适见后,非常生气,随即写了一封严厉的信责备:“这种文章是做不得的,这个题目根本就不能成立。……”
1936年春,清华文学史学系主任教授蒋廷黻十分欣赏罗尔纲的才华,推荐他接任自己教授的中国近代史课。然而胡适却不放罗尔纲去清华。罗尔纲大惑不解,对胡适也产生了离心,他在朋友的帮助下,又联系了南开大学和中央研究院。一天,罗尔纲前往胡府,打算作最后的告别。胡适听他说完原委,恳切地说道:“你要知道,我不让你到清华去,为的是替你着想,中国近代史包括的部分很广,你现在只研究了太平天国一部分,如何去教人?何况蒋廷黻先生是个名教授,你初出教书如何就接到他的手?如果你在清华站不住,你还回得北大来吗?”稍停,胡适又说:“我现在为你着想,还是留北大好,两处都不要去。你到别个机关去,恐怕人家很难赏识你。”
如此推心置腹、如此细致入微。罗尔纲明白了恩师的良苦用心,反躬自省,愈加对胡适感激爱戴。
胡适少年得志,名满天下。但“名”有用,也有限。举个例说,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胡适担任民国政府驻美大使,期间送上门来的博士头衔,就有27个之多。而同是这个胡适,1949年后只因他的身份从“大使”沦为难民,那么多的博士证书也没能为他换来一个教席,最后只能在母校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谋一个中文部的管理员。胡适经此沧桑炎凉,愈加珍重昔日学生罗尔纲《师门五年记》带给他的温暖。罗尔纲此书写于1943年,因为种种变故,始终未能出版。1958年12月,胡适68岁生日前夕,他决计自掏腰包把它印刷出来,作为生日礼品,赠给前来贺寿的每一位客人。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天,1962年2月24日,胡适宴请“中研院”院士时,也送了每位客人一本。那天,宴席刚散,胡适站在大堂送客,心脏病突发,猝然去世。罗尔纲的《师门五年记》遂成了胡适留给世人最后的馈赠。(《劳动报》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