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粗一算,鄱阳县比鄱阳湖年长了800多岁。鄱阳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在全国首批设立的县之一。这是公元前221年的事,设县200年后,又成立了鄱阳郡,相当于现在的省辖市。
公元600年左右,彭蠡湖随着洪水进一步向南迁移扩张,淹没两座县城,最终靠近了鄱阳郡。从那时期,彭蠡湖改名为鄱阳湖。
鄱阳湖因鄱阳县而得名,鄱阳县也因鄱阳湖的滋养而更加富饶,并因此一度更名为饶州。
鄱阳湖肥沃的冲积平原成为鄱阳人的天赐粮仓,而烟波浩渺的鄱阳湖水域,为鄱阳人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渔业资源。鱼米之乡的美誉因之流传。在工业革命到来之前的漫长农耕年代,鄱阳在鄱阳湖的庇护和浸润下,俨然是渴也渴不到,饿也饿不到的温柔富贵乡。
民国之后,公路和铁路兴起,水运交通枢纽鄱阳的区位优势渐失,经济发展速度逐渐落后于周边一些地区。鄱阳的行政级别也从州府降为县。
直到上世纪80年代,鄱阳人出门主要还是坐船。到南昌、九江、景德镇、鹰潭等地均有专线客轮,一天一班,甚至一天分早中晚数班。2008年,从鄱阳到南昌的客轮和快艇才宣告停运,让位给了高速大巴。
那些渗透到鄱阳人的精神和血液里的影响,则无处不在。
“江湖气”这个词如何得来不得而知,对于许多地方的居民,江湖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场,是性格发育的环境色。就像鄱阳人,没有一点江湖气,是没法同环绕身侧的江与湖和谐相处的。渔民多少是要有点剽悍的,他要同风浪斗,还要抢水面和别处的渔民斗,这些仅靠知书达理是办不到的。
江湖气的另一个表征应当是漂荡意识。渔民外出作业,少则几天,多则数月甚至半年。家的概念与羁绊就不像山区人那么明晰。甚至,由于长期的动荡迁徙,许多渔村的宗族谱系都缺乏一以贯之的明晰脉络,不少人只知道近祖而不知远祖。
鄱阳人的足迹与影响遍及鄱阳湖周边地区,最后以码头的形式固定下来。至今,鄱阳人称一个人在某个领域里取得地位,用的比喻仍是“打出了码头”。码头是江湖意识的最高形式,也是它的终结。毕竟,江与湖都不能和大海相比,鄱阳人爱闯荡敢闯荡,但自古以来,愿舍弃江湖码头四海为家的,却寥若晨星。
鄱阳湖属于季节性湖泊,“枯水一线,洪水一片”。人在湖边安居,很难确切拿捏与湖亲近的分寸,远了不能充分享受濒水的便利,近了难免被水戏弄。鄱阳湖每隔一些年就要趁着夏汛跑到村和镇里来做一次不速之客,把人逼到楼上或山上住个把月……
我私自揣想,或许是基于这个原因,鄱阳尽管不缺少历史,却无法保留自己的历史。
(《人民日报》3.23范晓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