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深处,抽屉底部,病历是家庭档案重要的一部分。
收拾抽屉,一包鼓囊囊的病历(夹着各种检查治疗单)搁在最下层。扔了?不然留着何用呢,除了说明生每场病的经济成本。
还是没扔,病历丢了,也像丢掉某件重要的呈堂证供吧。它记录着我们为身体这架机器正常运转所经受的考验。化验单、输液架、纱布、药棉、手术刀、X光、麻醉剂、各式药片胶囊、让人苦得颤抖的中草药汁……它们,很可能将陪伴我们到最后。
有位朋友一直保留着已逝母亲的病历。大牛皮纸袋,封装着他母亲最后几年的生的意志,这其中每步都有他的见证:那些东奔西跑的医院,各项检查诊疗,希望与绝望间的艰难沉浮……
“我无法当面告诉妈妈她的真实病症,因此,我调动自己全部的文学天分和全部医学常识,为妈妈伪造了一份合情合理的病情和治疗方案。我是不是太过越俎代庖呢?”这是一位女子在母亲肺癌转移后的痛苦困惑。
说真的,我怀疑病人是真不知还是佯装不知?作为与身体朝夕相处的主人,它的每点动向与征兆,他如何会不察?也许只是不愿,不敢往最坏处想,对生命抱有最后一线希望。
那位不敢向母亲坦言病况的女子,母亲却远比她想象的更坦然。当女儿告之以实情,她说:“人固有一死,其实也没啥。”从容的一句话,要用多少智慧和心胸来准备?
那让人惴惴难安的病历对有些人其实无须隐瞒的,这世上果真有比死更强大的东西,那就是顺应,这柔软中饱含最亘古的定力。安时处顺,知命乐道,故不忧。这样的沉静,这样的高贵,这样的镇定自持,在这态度面前,死又是什么?不过是辞君向沧海,烂漫从天涯。
(《广州日报》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