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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姑母钱琪,是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副教授,以99岁高龄于今年9月教师节前夕去世。在世俗的眼光中,她是一位“苦命”的老人,中年失去丈夫和儿子,老年失去唯一的爱孙,一人独居,没有亲人做伴。她的职务不高,物质生活简朴,一生与名利无缘,只是一位教钢琴基础课的普普通通的老师。但她以钢琴为伴侣,以学生为子孙,精神生活充实、性格开朗,是一位向人间传播光明和幸福的音乐教师。
我们家的“咪咪叔”
姑母出生在一个封建的大家庭中,有四位嫡亲和非嫡亲的母亲,十位兄弟姐妹,我的父亲是老大,她排行第六。她的亲生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去世,由我的祖母抚养,长大后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自力更生地完成了在上海音乐学院(当时的上海国立音专)的学业,自主结婚,独立成家。当时,她和我的家庭保持了良好关系。我们兄弟姐妹为她起了个爱称:“咪咪叔”。这是因为,我们家的习惯称姑姑和叔父同样为“叔”,由于她比我的大哥只长四岁,所以加上“咪咪”二字。
在我们全家,她和我最为知己。我们两人年龄相差11岁,她的专业是音乐,我的专业是工程,但是我们的性情相近,理想相同。当我们同在上海时,我在1941年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她在上海解放后,就多次申请入党,直到1983年、已届71岁高龄时,才被批准入党。我们在42年后,终于成了党内同志。
她让我坐“冷板凳”
姑母在1938年从国立上海音专毕业后,1949年至上海音乐学院任教,1953年被聘为副教授。“文革”期间受到不公正待遇,1973年平反,1986年退休。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不仅对学生耐心教导,而且自己一直坚持每天练琴,钻研业务,给学生做示范演奏,始终坚持不懈。住在她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能在每天清晨听到她的琴声。她的敬业精神使许多学生受益终生,几十年来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名人。当今著名的钢琴家、教育家周广仁教授以及音乐学院的很多教学骨干,都曾是她的学生。
退休后,她仍在家里教琴,直到四年前因摔伤住院治疗。她的家里,经常学生满堂,从几岁的幼儿到年长的爱好者,她都一丝不苟地教授。即使在家里,她的教学时间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有一次来上海,未经事先约定,在傍晚时分去她家,当时她正在授课,我等候半个多小时,直到学生离开,才进入她的客厅。说实话,我多年来还没有坐过这样的“冷板凳”。她告诉我,那几位学生是从浙江乘坐火车来的,还要在当天晚上赶回去。
琴声和微笑留在人间
咪咪叔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劳景贤教授,是一位声乐家。我至今还记得抗战前他们学校在南京举办音乐会时,他在台上引吭高歌《伏尔加船夫曲》时,满座的叫好声。解放后遇到他们,他已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声乐系主任。
姑父在“文革”时受迫害病逝。他们的儿子劳乃忠“文革”时在江西被迫害致死,“文革”后才平反。咪咪叔抚养了他的遗腹子劳志雷,从此祖孙俩相依为命。不幸几年前,小雷罹患癌症,先她去世,全家仅留下她一位孤单老人。
在这接踵而来的打击下,她依然坚强面对,把失去亲人的痛苦,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里,她展现给周围人们的,依然是那熟悉的微笑。
(《文汇报》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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