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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春天,处境仍十分艰难的孙犁,被批准回家乡抚慰一下抑郁的心情。
回乡后的一天,孙犁的侄子说,天津有电话打到镇上,要孙犁赶紧回去,说是为剧本的事。孙犁没回电话,也没太把这事往心里搁。
但只隔了一天,一辆吉普车进村。下来的是孙犁当时的顶头上司:组长。他告诉孙犁,现在各地都在搞“样板戏”,天津还没推出得力剧本。无奈之下,就想到了他。
这种事,孙犁并不感兴趣。可既然是上峰安排,第二天,孙犁就回到了天津。
这次创作“样板戏”,架势“扎”得很大,天津市管文教的女书记,也要找孙犁谈话。这位女书记,在延安时期,与孙犁比邻而居,彼此当然十分熟悉。
女书记问:那些样板戏,都看过吗?当时几部样板戏几乎独占戏剧、电影、美术等多方舞台,但孙犁却没有正式看过一出一次。书记问起,只好支支吾吾过去。书记希望孙犁帮忙参与,提高提高天津京剧团这个剧本,可是孙犁却回答:我没写过剧本。
亲自动笔
当天晚上,京剧团就安排革命京剧的试演,让孙犁等人去看。可孙犁看到的,既不像再现历史,又没有京剧传统。唱腔音乐,都极力模仿“样板戏”。场面上,五光十色,大轰大闹;唱腔设计高亢得凄厉,剧情冗长乏味,内容全然是政治口号的复制。
第二天开座谈会,孙犁认真地谈了自己的观感和修改意见。但原创人员认为,如果照孙犁意见来改,那等于否定了他们的成绩。一些所谓根正苗红的人,更不把孙犁放在眼里:刚受到批判的人,你算老几?
不久,京剧团就拿着现成的一台戏,到白洋淀地区去演出。孙犁也跟着一块下去。
但是,眼前的白洋淀,已不是孙犁笔下的“白洋淀”了。白洋淀一带人们的精神、生活,看去也很叫孙犁难受。但在一些场合,人们介绍孙犁时,还诚实地说:我们现在写的白洋淀,都是从你的书里抄来的。
孙犁的味道
在这样的情景下,孙犁决定亲自写脚本。剧名叫《莲花淀》,女主角叫“曹莲花”。“曹莲花”的身份,是一位抗日区长,孙犁将她描述为一名坚定的革命战士。但同时,孙犁并没有将这个人物“高、大、全”起来。虽然是京剧,可孙犁还是创造性的写了几节合唱。在当时,孙犁这样的实验探索是有积极意义的。
这出戏与当时的“样板戏”的很大区别,是在敌人———即日伪军的刻画上。孙犁设计了日军队长三木,伪军队长贾威等若干人物。正是这些人物的表现,使孙犁的脚本有了“孙犁”的味道。
当时各种艺术形式里,敌人的形象,无不穷凶极恶,从头坏到脚。但孙犁却让他笔下的伪军、日寇,有一些特别的内心表白。例如伪军贾六的一段唱:
“为人不要当伪军,每天伺候外国人。当汉奸最可怜,每月为的几块钱,主要是名声不好听,回家更是不好看,老婆孩子不待见。当汉奸如同作恶梦,遇见八路就要送命。”孙犁写出了一个伪军的内心世界,这在当时的社会里不多见。
孙犁还为这个敌军头子设计了这样的内心念白:“(登舟,站立船头)自离三岛,很少看到水乡景色,见此碧水晴天,红霞白鹜,不免引动乡思,黯然神伤。离家已经六载,圣战终无了期,久别妻女,只能相见于睡梦之中。”
触景生情,引动乡思,这些人类常常共有的心理活动,此时却由一个敌寇嘴里说出,这在今天看来,自然完全可以接受,可在当时,各种艺术形式表现敌我之间的关系,或是“毫无瑕疵”,或是“一无是处”,哪能容这样的心理描写?
此外,孙犁剧本第一场,完全没有“正面人物”露面,只是日军队长三木和伪军队长贾威两人的一段唱。不是革命人物首先展露风采,而让敌人在前露面,这样的开场在当时绝无仅有。当然,孙犁的剧本没有被剧团采用。
(《中华读书报》11.9 杨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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