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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从此改变
如果不回忆往事,吴春生和大他4岁的志愿军老战友张城垣都有一个安静和乐的晚年。
吴老曾是黄埔军校24期学员,起义后加入解放军60军,张城垣是他同一个军的宣教干部,一位坚定的共产党员。抗美援朝五次战役后期,他们所在的志愿军60军180师陷入重重包围,饥寒交迫丧失战斗力后,两人先后被俘,他们的命运从此改变。
退休以后,吴春生埋首著述战俘营回忆录。张城垣准备出一本50万字的文集。两年多战俘营的经历早已远去,但带给他们的却是一生的影响。
抗美援朝战争中,共有2.1万多名志愿军官兵被俘,其中7000多人选择回国,包括吴春生和张城垣。
实际上,中国1952年就宣布承认《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在1953年争取朝中战俘归来的《告被俘人员书》中说:“你们之中有些人在被拘留期间被迫在臂上刺字,写过某种文件,参加过某种组织,在对方战俘营中担任过职务……回到祖国后一律不咎既往。”
吴春生早就决定回国,他说:“我对‘新民主主义’充满向往,梦想着回家继续大学学业。”关在同一个战俘营内的张城垣想着自己无愧于祖国,回来肯定受表扬。然而战俘交换后,“归来人员管理处”下发的文件让大家惊醒:“共产党员是不能被俘的!”配合审查时,为他们放映的影片都是《狼牙山五壮士》、《八女投江》。
一张发黄的“回乡转业建设军人证明书”收藏在吴春生床头的抽屉里,上面写着当时从严处理的审查结果:“承认被俘前军籍,取消候补团员资格。”张城垣没想到自己的结论竟然是:“恢复军籍,党籍悬案。受敌严刑拷打过多,是否有失节行为,今后长期工作中考察。”
安稳日子没有了
被俘的遭遇带给归来者无尽痛苦,“180师是个悲剧,被俘人员也是悲剧。”头发花白、脸上爬满皱纹的张城垣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该去怨谁。”
对这个特殊的群体来说,“被俘”两个字一度成为他们无法揭去的耻辱标签。吴春生回乡后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学老师,“向党交心”运动中,“聪明的都说好话”,实诚的吴春生却透露了自己对被俘处理结果不满。“吴老师还被俘过?!”他一下成了学校“交心”典型。
这位“年轻有为”的美术老师在无休止地审查、诱供后,终于丢了工作,“连劳改犯都不如。”他甚至想过自杀。
家人都在饥饿线上挣扎,他只好闯关东,到东北乡间走村串户,靠给人画像谋生。腊月初九晚上,北上的列车经过清冷的沈阳站时,吴春生突然想起当年志愿军60军大部队,就是热热闹闹地从这里转车入朝参战,一时感慨万千。
在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被俘归国人员总是难逃冲击。由于档案里的被俘记录,张城垣先后被乡信用社、县广播站辞退,他回村当了一名会计。好景不长,随着“文革”爆发,安稳日子也没有了。
星散各地的战友写来的求助信让他心如刀割,最多时一个月收到1000多封,难友们问这位“领导人”:“当时说回来还能入党,现在怎么都成狗熊了?!”
他连自身也难保了,“造反派”将他打成“现行反革命”,他只得当羊倌接受改造。张城垣虚心向老羊倌请教,43只羊3年繁殖了130多只。但他仍是“专政对象”,妻子招工受阻,女儿考上高中不许上气得休克过去。
“文革”是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的劫难。战友们遭迫害的消息不断传来,有的被“造反派”打死,有的忍受不了一次次批斗,绝望自杀。美军集中营里与张城垣睡一个帐篷的难友孟晓峰被打成“叛徒”,妻子离婚,他从河南老家挑着儿子和行李来到垣曲,挨个村子寻找张城垣,后来在他家住了4年。
在张城垣钻研养羊窍门的时候,吴春生结束流浪,与在安阳工作的妻子团聚,握画笔的手抓起鞭子,赶着毛驴车往工地送砖头,他还当过小工,开过搅拌机。老伴杨桃节记得,先前饭量不大的丈夫那时一顿能吃七八两捞面条。
等来了春天
张城垣又担负起难友们“领导人”的职责,开始上访申诉。“我有一种责任感。”老人坚定地说。1980年,他们终于盼来了中央下发的《关于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问题的复查处理意见》,即事关数千人荣辱的(1980)74号文件。
一些被俘回国人员得知消息,激动地失声痛哭。次年,张城垣顺利平反,他已经54岁了。
吴春生也等来了自己的春天,1980年他参加“河南省社会闲散科技人员考核”被录取,结束18年的黑户身份。由于工作出色,还被提拔为安阳自行车厂宣教科副科长。相关文件落实到他已是1985年。
老战友们正在加速离去,张城垣所在的山西运城地区,150多名归来人员如今只剩下10多个。安度晚年的张城垣也在努力忘却坎坷的际遇,“割过的肉已经不疼了。”老人苦笑着说。
在他简朴的家中,一个硕大的柜子里,塞满与战俘营相关的书刊资料。老伴略带埋怨地说:“成天就是忙写书。”其实,张城垣的乐趣还有:如何将几千元离休金“公平”地分给从上幼儿园到读大学的孙子孙女们。
(《中国青年报》11.11 赵飞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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