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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台下的学生对罗浮宫、凡尔赛宫、西班牙马拉加博物馆的藏品如数家珍时,站在讲台上的赵孝萱真的大吃一惊。这是一组针对幼儿园妈妈设计的课程,上课地点在北京顺义某别墅区的一所高档幼儿园里,课程的主题是“艺术鉴赏与投资”。台下坐着的,大多是30岁左右的年轻妈妈,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想给家里添置一些有品位的收藏品,同时也作为投资。
来自台北的赵孝萱,曾任台北辅仁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来到北京后转向艺术研究。
“北京镑”
5年来,差不多每个月,乔志斌都会买下一件艺术品,它们大多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现代艺术作品,例如三条腿的清代凳子,人体构成的中国山水画,以及一些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的作品。
“国内好的当代艺术作品并不够多,”乔志斌解释说,“而我从两年前开始,意识到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安东尼·格姆雷的雕塑是乔志斌购买的第一件海外藏品,从那时开始,乔开始频繁参加几乎所有国际知名的艺术博览会,并带回大量奇形怪状的海外艺术品,有些跟光有关,有些是3D的,有些则来自美国的黑人艺术家。
“艺术收藏市场全球化的步伐正在加快,”中央美院教授龚继遂认为,“国内收藏西方当代艺术的收藏家已经很多,收藏的范围也正在扩大到所有品类。”
龚继遂在回国之前,曾任苏富比拍卖纽约公司中国书画部主任,同时开创和主持了苏富比在香港的中国当代油画拍卖。
拍卖行业作为最具行业趋势观察价值的风向标,早已“中国化”。中国拍卖行是崛起的中国收藏市场最大的获益者之一。而根据中国企业家俱乐部2011年11月发布数据显示,交易数量排名前8的拍卖行中,有四家来自中国,分别是保利、嘉德、瀚海和匡时。
而在全球范围,佳士得2010年全球拍卖20%的成交金额(不包含买家佣金)来自中国买家,这一数字在2009年为16%,5年前仅为7%。在苏富比亚洲分公司,早在2009年就已经有超过一半的成交额由中国买家完成。这甚至导致英国媒体为他们特别制造了一个词叫“北京镑”。
“最近两年中国藏家购买力非常强劲,重要买家的购买力绝对可以跻身全球前十。”摩帝富亚洲总裁黄文叡说,“他们多来自地产行业,大多还不太习惯从西方画廊、私人经纪人之类的一级市场途径购买作品,他们目前购买最多的,仍是中国古代书画作品和古董瓷杂。”
海外“扫货”
中国人最喜欢买的“海外回流”藏品,是中国的本土和传统作品。在全球领先的艺术品拍卖类别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中国书画,第四位是中国工艺品。
30岁的孔超是北京匡时拍卖的瓷杂部经理。他说,早在几年之前,“海外回流”的中国艺术品就已经成为拍卖会上的亮点。
孔超最早听说中国人去海外“淘宝”是2005年。嘉德当时开始推出嘉德四季的小型拍卖场,推出一系列日本回流的收藏品,一时间火爆京城。
当时孔超在上海一家拍卖公司做兼职,到处打听这些性价比极高的拍品从何而来。后来才知道北京有很多人专门跑日本淘宝,上海也有很多人,买回来再拿到北京去拍。这些大多是去日本做生意的中国商人,一个人赚到钱,再带来自己的客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几箱几箱地往回带东西,蔚然成风。
于是就有了孔超的第一次日本之行。“到了京都一看,成群的中国人都赶在周一古董店上新货时抢购,去得稍微晚一点,所有的店里都空空如也,全部扫光。”孔超说,“当时日本的中国藏品价格非常便宜,打个比方,一个漆器在日本卖3万日元,回来一倒手就可以卖3万人民币。”
当时日本藏有的中国明代南方龙泉窑、青瓷比较多,而国内拍高古、宋代瓷器有限制,所以在2005-2006年,就是靠这样手提肩背的原始方式,一度还在国内掀起炒明代初年龙泉窑的小高潮。
另一个火爆的品种是书画。日本人拥有的中国书画很多,很多人对此并不看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经济尚未复苏,国内当代画家经常在日本搞展览,展览地点经常选择在西屋百货一类的地方,“就像我们逛百货时买个装饰画一样,很多人买回家挂。”这导致当时回流的书画特别多,日本的拍卖行也开始做一些小型的拍卖,“一次就拍出来很多。”孔超说。
到了2006年,国内开始有人搞“抢救海外文物基金会”,搞了一些流失在日本的龙门石窟造像展览,一下子火了,开始搞寻宝团、淘宝团,组织国内企业家去日本淘宝,加上媒体造势,火爆一时。后来日本的资源渐渐枯竭,这些人还杀到了欧洲,后来慢慢失去音讯,这时孔超才明白,“其实这就是标准的商业活动”。
这时候,美国的小拍也渐渐兴起,很多原来在日本尝到甜头的炒家,开始跑欧洲和美国,拍卖场上的年轻面孔也开始增多——原来这部分人大多在40-50岁之间,既不认识英文,也不认识法文,经常找朋友的孩子去古董店当兼职翻译,久而久之,这些孩子自己也成了代理人。
很多人被坑
再后来,有些“聪明人”就开始动脑筋了。一开始是日本,有人把国内新出的瓷器做旧后,委托古董店卖,日本方面缺少中国文物的专家,也稀里糊涂拿出来卖。很多“扫货族”一直顺风顺水,一不小心就上了当。这种“洗白”手法蔓延到欧洲、北美,上当受骗的人就真的成了规模。
“很多不懂行的人都被坑了,一屋子的东西全是假的。你们可能见得少,但几千万、一亿、两亿打水漂的太多了。我那时几乎天天见。我有时特别同情他们,但没法跟他说这个是假的,你说了他也不相信。”孔超也没办法,“这种瓷器仿造工艺还是去年国内新发明的,一看就是有意作假,而且是本国人作假,这不可能是别人几十年前买的。”
比较典型的例子,是一个做出口刺绣桌布的山东人,50多岁,1980年代就搞出口,一条被单赚几毛钱,赚了钱去买这些“古董”,几个亿全都投到这上头,越积越多。前段时间经济不好了拿出来卖,孔超一看,虽然这些东西从哪儿买的都有,但一件真的都没有。
而一向操作正规的拍卖行业,甚至大型拍卖行的拍卖会上,也开始变得“乌烟瘴气”。先是2009年圆明园兽首拍卖,厦门藏家蔡铭超拍下后拒付,舆论普遍认为是“爱国情切”;而此后布里斯班拍卖行创下5.5亿人民币天价的清乾隆镂空粉彩转心瓶,再度上演拒付一幕,舆论一时哗然,认为此举涉嫌恶意违反行规。
“现在业内有些人先举牌后找买家,先去拍下来再去找买家,没有买家他就不付钱了。以前拍卖行业从没有这种现象,艺术品高价化后很多,典型的如嘉德4.3亿拍出的《松柏高立图》,也叫《松鹰图》。”龚继遂说,“这些人手里没有充裕客户,不能形成专业判断,自己没有话语权,没有持有期,用垫付资金空手套白狼,付的资本都是过桥资本,等于皮包公司。一旦出手不顺利就毁约,极大地损害拍卖行正常交易。”
“产生这种现象的最主要原因,是有些人没有契约概念。现在这个圈子里太多人不是收藏者,而是投资者,而且是投资者里最坏的投机者。”龚继遂说。
挤掉泡沫
中国收藏市场正处于怎样的混乱局面,从《收藏界》评选的年度十大新闻可见一斑:“3·15消费日,央视聚焦收藏品市场”,“中拍协发布《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企业自律公约》”,“尤伦斯退出中国艺术品市场”,“专家鉴定伪造玉衣估价24亿”。
这一切都无法不令人联想起上世纪90年代前后,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狂扫西方收藏市场的热潮。
“中国和日本的收藏热,表面看都是经济实力迅速成长,在文化上也开始觉醒,但今天的中国买家和当年日本买家相比,在世界艺术品市场中扮演的角色还是不同的。”黄文叡说,“当时日本高价收购西方印象派到早期立体派的大师作品,因为西方印象派与日本浮世绘绘画颇有渊源,但中国就没有这样的情结,买的大多还是本国作品。这直接导致二者在购买艺术品门类和心态上还是有不小区别。我相信更深度的国际化是艺术市场的趋势,中国藏家绝对要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收藏市场一定是与宏观经济同步的。中国经济不可能一直在快速上升通道里。我认为中国收藏市场将进入稳健的盘整期,但不是垮掉。”龚继遂则认为,“泡沫挤掉,盲目变理智,激情加入理智,好坏能够在价格上体现出来,从流标上体现出来,达到经济和学术判断的一致性,这未尝不是好事。”
(《南都周刊》2011年第49期 王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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