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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艾思奇离开我们已经46年了。那年,我21岁,刚考上大学就生病在家,心想好不容易能有机会跟父亲交流了,而他却在这时突然离我而去。我后来对他的认知和了解,大多来自书本。而这种从无知到渐趋丰富的了解和领悟,用了我整整40年。
《大众哲学》风靡全国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全国掀起抗日热潮。当时父亲正在日本留学。他和其他留日爱国学生,为了表示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抗议,毅然弃学,随廖承志等人于同年年底回国。他来到上海,在著名共产党人、哲学家杜国庠的介绍下,加入了“社联”(中国社会科学家联盟)。
父亲到社联后,主要从事哲学研究工作和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工作,曾担任“社联”的研究部长。1934年6月,在社联的安排下,父亲进入《申报》流通读书指导部工作。其间,父亲用了一年的时间,在《哲学讲话》栏目中写成24篇讲稿,从1934年11月至1935年10月在《读书生活》上连载,这就是后来的《大众哲学》。
父亲在文章中使用人们熟悉的事例和口语来讲解辩证唯物主义,并结合当时老百姓所面临的生活困境、失业等现实问题,讲述不同的世界观,帮助人们选择人生道路。该书出版后,迅速风靡全国,从1936年到1948年这12年的时间内,共发行了32版,被广大青年称为“救命的书”。
1935年10月,父亲在周扬、周立波的介绍下,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矢志不渝的共产主义战士。也因此上了国民党军统局长戴笠的黑名单,多次险遭杀害。
“噢,搞《大众哲学》的艾思奇来了!”
1937年10月,父亲在党组织的安排下从上海调往延安。
父亲刚到延安时,延安举行欢迎大会,毛主席亲自出席,并让每位同志都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当父亲介绍到自己时,毛主席满面笑容地对父亲说:“噢!搞《大众哲学》的艾思奇来了!”大家都笑了。
欢迎会后,父亲被任命为抗日军政大学的主任教员,兼任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主席。
“艾教员是九品官”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被分配到中央党校做了一名普通教员。
正当父亲勤勤恳恳工作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大概是1953年,陈伯达兼任马列学院副院长。有一天在食堂,他走到父亲的面前,竖起一个小手指头说,艾教员是九品官。意思是说,你的职位比芝麻官还小,玩笑中带有明显的威胁和嘲讽。在那个政治敏感的年代,以党内第一秘书和理论家的身份,这样的玩笑绝非儿戏。陈伯达说父亲就是靠一本书(即《大众哲学》)吃饭,并且这本书错误百出,翻开任何一页都能找到错误。从此,各种流言开始出现。父亲便在他们组织的批判会中,违心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只希望尽快解脱,以便尽快回到教学岗位。
这次风波,远不只是一场口头上的官司,后来竟演变成政治上的问题。在1953年7月“反官僚主义”运动中,中央党校马列学院党委作出这样的决定:“对作为教员的艾思奇在教学与科研中的错误进行检查”,并向中央与毛主席呈交了报告。
父亲受到了这样的打击,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关于父亲为什么会被陈伯达等人整并且内定为右派上报中央,后来流传的说法:父亲有一次在讲哲学上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的时候,说像中国这么多人口的国家,要进行伟大的革命,产生一个领袖是必然的,但是这个领袖由谁来当则是有偶然性的。有学员提问:“毛主席成为领袖是否有偶然性?”父亲直接回答:“当然有偶然性。”显然,他未能体察到,这可能是个陷阱。刚解放时,“毛主席是大救星”的呼声发自亿万国人的内心,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就是这样一句话,触动了陈伯达等人敏感的神经,认为父亲犯了极其荒谬的错误。
探索未知与特立独行的一生
父亲是唯一勇于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质疑的党内学者,曾对恩格斯、列宁、米丁的个别提法提出公开质疑。比如解放初期,我们的国策是一切都效法“苏联老大哥”,谁反对苏联专家,就将执行“有理无理三扁担”的惩戒。父亲却说,专家不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所以他牺牲休息时间,自己写讲稿。不料,此书(后来的大学教科书之前身)后来成了苏联的学校教材。因此,中央党校的苏联专家曾说,艾思奇是我们培养的哲学家。
依我的浅见,“探索未知”,这才是父亲择名“艾思奇”的本意。
(《纵横》2012年第4期 李昕东口述 杨玉珍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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