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以新中国成立后的每个10年为一个时代划分,那么每一个时代都有其特定的历史和文化特质,每个时代也都有能代表其历史属性的书籍,它们风格各异,却共同承载着那些时代的鲜明符号。
50年代:新中国第一代集体记忆
上世纪50年代,在那个革命情绪空前高涨的背景下,涌现出了一批“红色小说”。这些小说塑造的人物有着超强的革命理想,作品中所宣扬的舍弃自我、为理想社会和人民幸福而献身的观念,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投身于社会主义建设和保卫国家利益的战斗。
读《林海雪原》经常能体会到一个词的含义:集体。文中的人物,如少剑波、杨子荣等,张口闭口不离集体,可谓已经同自己的生命融为—体了。“集体”这个词将不可计数的心融为一体,有着强烈的集体思维的人,永远把集体利益摆在第—位。
“我对于英雄的认识,最初都是从文学作品里来的。《烈火金刚》、《平原枪声》、《铁道游击队》等等,这些书不知道让我流了多少眼泪,做了多少梦。在梦里,我经常是主人公的战友,智勇双全,飞檐走壁。在我崇拜的那些主人公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从天而降,怀里抱着机枪向敌人扫射。”作家徐贵祥说。
在“三红一创、山青保林”(《红旗谱》、《红日》、《红岩》、《创业史》、《山乡巨变》、《青春之歌》、《保卫延安》、《林海雪原》)这八部长篇小说中,唯有《青春之歌》的主人公是知识分子。《青春之歌》从侧面反映了“一二·九”学生运动的来龙去脉,在当年一纸风行,影响空前,还被翻译成了18种文字。
我们可以回过头看一看当初杨沫创作《青春之歌》时的背景。上世纪50年代,杨沫的身体不好,在日记里,她多次提到了自己的痛苦,包括病休不能工作的痛苦,被丈夫冷落的痛苦,睡不好觉的痛苦,三十多岁就大把掉发的痛苦,怀疑自己得了肝癌的痛苦……1951年6月9日,杨沫在日记中写道“我有时想,身体总是不好,干脆来个灯尽油干,尽所有力量写出那长篇小说来,然后死就死了……”多年后,她的儿子在《母亲杨沫》一书中写道:“如果她身体健康,正常上班工作,终日快快乐乐,绝写不出《青春之歌》。”
60年代:从战斗英雄到平民英雄
六十年代,一个英雄辈出的时期,从1958年成名的英雄向秀丽到六十年代被树立为榜样的雷锋,人们的精神世界一次次被洗礼。
在六十年代,由于人们对过去的战争有深刻记忆,于是诞生了一大批革命现实主义的作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出版于1962年的《红岩》了。《红岩》是红色经典小说,其塑造的江姐形象,至今都是人们难以忘怀的奇女子。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作家刁斗说:“反映抗战等革命题材的文学作品是六十年代的主旋律,另外热烈讴歌新中国、表达跟党走的作品也是最主要的。”《边疆晓歌》、《清江壮歌》、《高玉宝》等作品都感动了很多60年代的人。
姚雪垠的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与李六如的长篇小说《六十年的变迁》都以波澜壮阔著称,这两部小说也都与革命、历史事件相勾连,一个写封建时代的农民革命,一个写清末至新中国成立的历史演变,同样激情与热血并存。
在描写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的作品中,还有一类非常具有典型的时代特征,其基本描写方式为苦难——觉悟——斗争——摆脱苦难,其中最具有代表意义的是诞生于五十年代末期的“白毛女”这个文学形象。
在六十年代,还有一部比较奇特的文学作品《我的前半生》,是末代皇帝溥仪写的。如在当今,我们会将其作为宫廷奇闻逸事来看待,但在当时,刁斗认为,“这本身也是一个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故事”。
在这一时期,还有一部分书籍是由外国作品翻译过来的,也被誉为经典之作,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高尔基三部曲》、《茶花女》等。这些书一直影响了几代人,从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到马克·吐温、狄更斯,都是年轻人极其渴求的精神食粮。
70年代:热衷于“毒草”
上世纪70年代,对于阅读来说可谓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生活在时代之中的人们也都在经历着书籍带给自己生活的变化、思想的变化。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有讲述革命的书籍,也有风靡世界的名著,更有通俗却不低俗的小人书。《安娜·卡列尼娜》、《牛虻》、《静静的顿河》、《岳飞传》、《光荣与梦想》等书籍都走进了百姓人家。
谈起70年代的阅读,著名作家叶兆言有着自己独特的一番体会。叶兆言说:“1976年前读书是一种‘禁足’的状态,那时候可以读的书很少,很多世界名著都被定义成为了‘毒草’。1976年后,很多书都被解禁了,阅读的可选性大了很多。”在1976年前,虽然很多书都成为了禁书,但正是被禁,才让这些书有了更多的神秘色彩,私下里,青年人都尽量去淘世界名著来看。“很多世界名著我都是在那时看的。有时候书籍也会像毒品一样,读了会上瘾。这其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比如说巴尔扎克的小说,当时社会上把它们称作是‘毒草’,但老百姓却对这些书籍很尊重,视作经典。”
如果问现在五六十岁的人,对他们青年时期影响最大的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或许就是读书。在灯光昏暗时读书,向朋友和同学借阅书籍,淘一些别人没有的书尽情地炫耀一番,那种快乐是今天很难再体会到的,而这些不仅刻进了他们的记忆,也深深地影响了他们日后的人生方向。
叶兆言回忆当时自己及周围人的阅读时用了这样的一句话:“那时候阅读从未想过会从中得到什么,读书没有目的,为了读书而读书。”
在电影和电视都是稀罕物件的70年代,小人书成了孩子们的开心果,《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岳飞传》、《杨家将》等小人书很受欢迎,很多孩子只要有空的时候就会翻看,忘记吃饭都是常有的事情,拥有一箱子的小人书成为了那时所有孩子的梦想。小人书有精彩的故事,有他们了解古今历史的通道,有他们最珍贵的童年,小人书是这一代人的童年伴侣。
80年代:排队买书全民“恶补”
70年代末80年代初,电视还不甚发达,电脑也鲜有人知,不过在那个年代,即便在路边的小书摊上,你也可以挑出一本《美学》;朋友聚在一起,酒过三巡,云里雾里说的是黑格尔、加缪;难得亲戚朋友出差去趟大城市,托人带的不是烟酒糖茶,而是《日瓦格医生》、《第三次浪潮》;那些年追求的姑娘,不在意你的家境出身,可能只为你的一首小诗便倾心……
书的炙热,与当时的社会背景自然脱不了关系。作家原野说:“三中全会之后,八十年代初,全国的文学、学术书籍大量的出版,人们都如饥似渴地买书、看书,无论什么内容的书都非常抢手,书店里几乎天天都是人,新书一上架,马上就没了。朋友之间,成天讨论的都是书的内容,读书的体会、心得,有的人买不起书,就借朋友的书来抄……”
于是乎,当李泽厚那本讲述美学的《美的历程》一经出版出现在书店时,街头巷尾男女老少言不离李泽厚,仿佛没听过李泽厚这个名字便不能称为知识分子;当舒婷、顾城纷纷出版诗集后,中国这个诗歌根生的国度,再度迎来了诗歌的复兴。
随着改革开放,西方文学作品也被大量地翻译、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外国文学名著丛书》,这些书的翻译者都是有着相当文化底蕴的文学大家,当年的版本或许没有华丽的装帧,却有着一流的文字——杨必先生译的《名利场》;朱维之先生译的《失乐园》;杨绛先生译的《堂吉诃德》……
80年代还有大量国外的哲学书籍引入中国,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更多的哲学思维和文化上的冲击,也可以说那是一个全民文学、全民哲学的时代。
1985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是韩少功的译本;三联书店的“新知丛书”,有弗洛伊德、萨特、尼采,还有符号学著作;而阿尔温·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在当时产生了相当轰动的影响……
原野回忆说:“黑格尔的《美学》,商务印书馆出的,刚出的时候根本抢不上。当时人们喜欢看哲学书,克罗齐的《美学原理》、李泽厚的《美的历程》太流行了,还有刘再复、朱光潜的书也都非常被推崇,无论是学美术、哲学还是文学的,人们都想变得深奥。当然,这些哲学书不一定看了就能看得懂,但一定要有阅读的经历;不是一下子就能看懂,所以才会反复去思索。”
90年代:纯文学过气 通俗更主流
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文化,正处于急剧的裂变和转型时期,而90年代的文学作品,也显现出从未有过的丰富和复杂。
90年代初,三、四十年代的文学又一次焕发了青春,张爱玲、林语堂、周作人、钱钟书,他们重新赢得了一大批的拥趸,经过商业化的经典包装,张爱玲更是成为90年代初最为醒目且成功的文化符号,她笔下的那些爱情故事男女主角,成为很多都市人茶余饭后的精彩谈资。
著名书评人止庵说,在90年代初,虽有“张爱玲热”,但也有人冷了下去。比如茅盾、冰心、郭沫若等作家的作品,在80年代仍有很多读者,但自90年代开始,他们的读者越来越少。
止庵认为,这主要是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80年代的狂热浓厚的人文气息到90年代时已经逐渐消退了,对书的饥渴已经在80年代得到了恶补式的满足,电视等大众化新兴媒体的出现,分散了人们阅读的兴趣。
虽然90年代长篇小说《白鹿原》凭借着震撼人心的真实感和厚重的史诗风格,荣获了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殊荣,但这个时期出版的其他作品,无论是王朔(《动物凶猛》、《看上去很美》)、顾准(《顾准文集》)、陈寅恪(《陈寅恪的最后20年》),还是80年代中后期崛起的先锋文学的作家们,都不可完全在属性上脱离商业气息的包装与炒作。
90年代的都市中,弥漫着人们对互联网的痴迷,这是此前所有时代都不曾有过的奇观,网络文学也自此风生水起。
首次现身于台湾成功大学BBS上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随后被转载到内地各大BBS上,“痞子蔡”和“轻舞飞扬”这两个名字从此家喻户晓。这篇如今看来情节稍显刻意,文笔略显粗糙的通俗言情小说,却在1999年出版时,连续22个月高居内地畅销书排行榜。这本小说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让更多的人重视起网络文学的价值,激发起更多的文学爱好者成为新一代的网络作者。
上世纪90年代,社会背景的关键词是市场经济,物质崇拜和消费主义开始逐渐兴起,财经类、技能类等畅销书也渐成新宠——非常实用的《穷爸爸富爸爸》掀起了全中国的驭金热;以《疯狂英语》等为主的技能类图书成为阅读的主流;《格调》一类的流行读物也给白领阶层描述出他们所希望拥有的生活方式……与这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多原本处于文化主流的诗歌、散文和叙事性小说等作品,渐渐退到阅读边缘状态,被大众文化的电影、电视取而代之。
00年代:信息爆炸让阅读碎片化
进入21世纪,阅读范围越来越广泛,从纸质图书到网络文学,从中国文学到外国文学,从悬疑小说到穿越文化,各种图书各种文化充盈着我们的阅读生活。
当人们开始模仿西方的管理方法和励志故事的时候,外国文学,如《挪威的森林》、《达·芬奇密码》、《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等书籍成为了人们开阔视野、放松休闲的另外一种方式。而国内的本土文学也涌现出了如《我们仨》、《狼图腾》、《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等畅销书,人们疲惫的心灵仿佛都想从文学这片土地上寻求到一丝慰藉。
本世纪初,青春文学开始萌芽,韩寒的《三重门》、郭敬明的《幻城》、《梦里花落知多少》、张悦然的《樱桃之远》、安妮宝贝的《彼岸花》等都有着不俗的销售成绩。
更多的人不再局限于阅读,他们开始了写作,在网络上张扬自己的各种情绪以及奇思妙想,人们似乎更加懂得炒作自己,娱乐自己,消费自己。而年轻人也加入到写作大军,于是青春文学异军突起。
传媒的发展,让文化学者们不再甘于寂寞,他们从幕后走到幕前,用最直接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重新解读经典也让国学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走红的文化学者们出书是一定的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票粉丝的追捧。比如凭借《百家讲坛》走红的几位文化学者——易中天、于丹、刘心武。
在大家、名家的簇拥下,伴着文学奖项的加冕,经典作品同样层出不穷,贾平凹的《秦腔》,阿来的《尘埃落定》……知名作家们带着他们的写作热情,笔耕不辍,奋笔直书。
而后,名嘴主持人开始一展自己的文学才华。倪萍、白岩松等都分别出书,名人出书开始层出不穷,这之中有好书经典,当然也有不少炒作之作。
与此同时,“务实”、“有用的”书越来越受到追捧。无论是财经类、教育类、还是科普类,书籍也跟着越来越具有“服务性”。教育类书籍显然符合了家长们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愿望,《哈佛女孩刘亦婷》的出现就像为中国家长送上了一剂良药,当时的销售量可能今天的任何一本畅销书都很难企及。此外,畅销十余年的经管类图书也在扭转着人们的价值取向,如《细节决定成败》等,教人们如何用一双慧眼去看待世界,这类书的阅读人群从还未参加工作的学生覆盖到了各行各业的人们。
一批知名作者在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全国性的大型文学奖项的光环下,显得厚重而更具中国文学的特质,但近十多年来,文学奖项也在一定程度上走向了另一个困境。是否应该把网络文学等等新锐的文学形式容纳进来?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吴俊认为,文学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由于现在社会文化多样化、多元化现状,导致价值判断和审美有点无所适从了。
(《辽沈晚报》 5.6 关切 张珺 王莹 李倩倩 张阿春 宋波鸿)
|
|
地址:北京市东城区珠市口东大街5号 光明日报主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