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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个光头壮汉赤着背,推搡着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问,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他们的身后各停着一辆车。两车交错,堵住了窄窄的街道。乱发男人身后是辆单排座小货车,上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光头男人身后是辆奥迪A6,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妖艳的少女,饶有兴味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乱发男人说,我不跟你动手,我不跟你动手。
光头壮汉说,咱俩就在这里靠,看谁能靠过谁,你不走,我也不走!说完掏出一颗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旁边有人劝架,行了行了,反正卖菜的已经让开路,赶紧走吧,要不别人都过不去了。
壮汉吸完烟,又把乱发男人推了一个趔趄,骂骂咧咧地回去,发动了汽车。
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街道上人来人往。我去找老田,见他正站在自己家门口,抱着肩膀看着几米开外的这一幕。我心里很不舒服,问他:你怎么不去劝劝?那壮汉明摆着在欺负卖菜的!倚强凌弱嘛!
老田问,你知道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吗?
他说,刚才小货车就停在路中央,车主站在那里卖菜。行人都得侧着身子才能过去。奥迪车开过来,叫他让让路,他急赤白脸地冲人家喊,没看这里正卖菜吗?你给我倒回去!双方发生了口角,奥迪车主急眼了,下来要揍他。卖菜的一看人家膀大腰圆,就开始说软话。
我嗫喏无言。但心里还是不得劲。
老田说,不要一看到弱者就下意识同情。其实,刚才那个卖菜的已经把另外一位车主给唬住了,人家没跟他一般见识,倒回去了。后来这个壮汉比他硬,他才软下来。
【二】
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几个人在公交站点等车。终于,末班车来了,停住,门却没开。司机从驾驶室出来,踢了踢车胎,又坐回去。那几个人一边敲车门一边问,怎么还不开门?
司机回头瞅瞅,没吱声,而是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抽起来。
下面的人问,为什么不开车?
司机悠悠地答,还没到发车时间呢,你们等着吧!
有人质问:谁规定发车时才让上车?
答,反正有人规定。
几点发车?现在都九点二十五了。
九点半。
到车里去坐着不行吗?下面这么冷。
不行!硬梆梆的两个字。
五分钟后,司机抽完了烟。打开车门,这帮冻得丝丝哈哈的人刚一上去,还没坐稳,公交车就疯了一样跑起来,跟刚才的不紧不慢形成鲜明的对比。
【三】
与某公司有个合作,到那个单位去了好几趟。开始,我并不知要找的人是什么总经理,因此对门口保安说,我找高某某。保安看我来头似乎很大,说,请稍候,遂拨打了老高的办公室电话。我听老高在电话那头喊,赶紧让他上来。保安弯了下腰说,请到四楼高总办公室。
一年后,我又来到这家公司,给他们帮一个忙。这次找的是一个普通文员。还是那个保安,他拦住我问,找谁。我说找李某。保安问,有他办公室电话?答,没有。保安说,你自己打他手机,让他下来接你。
我拨打李某手机,恰好欠费停机。
保安厉声说,这是我们的规定,懂吗?
其实就在我俩说话的工夫,很多明显的“外来人员”已经大摇大摆进去了。
实在没办法,还是拨打了总经理高某某的电话。保安立刻恭敬下来,把我“请”上四楼。
我对老高讲了刚才的遭遇,老高很吃惊的样子:不会吧?我们的保安一直是彬彬有礼啊!
后来跟文员李某谈起保安,李某说,我们的客户已经被他气走好几个了,但领导不知道啊。
【四】
如果把社会分为几个阶层的话,最底层的社会里,冷血、势利眼、弱肉强食、见利忘义等现象并不比其他阶层少,如果不是更多的话。欺压外地人的,往往本身就是外地人。一次在北京街头见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在围殴另外一个民工,嘴里居然一直在骂:看你还敢到北京来装不,看你还敢到北京来装不?
一个不把平等当回事的社会,每个人都是相对弱者。高高在上的人碰到比他更高的人,就会自觉降为三孙子;而身处低层的人,若有机会面对同等或者同等以下的人群,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人性之恶发挥到极致。
他们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为何来?感性的答案是:这些人缺乏教养,心理变态,做人差劲;理性的答案或许是:他们只是寻求心理平衡而已。
我相信,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被善待,在爱和包容里长大,工作后受到别人尊重,还有一个温暖美好的家庭,他怎么可能时时怀着敌意对待别人呢?
【五】
有人认为中国的落伍不仅仅是几个昏君造成的,而是每个人造成的,因为制度由人创造。是的,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分子,都有义务充当社会的维护者而不是破坏者。卖菜的人可能认为自己劳碌一生是生活的悲剧、社会的不公,但他对待别人的态度就合情理吗?把一切归咎于虚空的所谓“社会”,非常简单,但也很愚蠢。
人生态度的选择,跟钱财多少无关,跟职位高低、文化多少都没有关系。就像那个司机、那个保安、那个卖菜的,逮个机会就给周围人小鞋穿,他们本质上跟某些机关里装腔作势、老爷做派的人没什么区别。
(《中年奴》 王国华文 中国长安出版社2011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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