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觅于文史两界,在文坛、学苑,有不少我很敬重的师友,但具有乡长、学长“双长”身份,令我可敬可亲者,仅戴文葆先生(1923-2008)一人而已。
我虽生于苏州桃花坞街道尚义桥,但入籍地球不足五月,日寇的铁蹄进逼苏州,母亲抱着我随着难民仓皇逃亡建湖县水乡,投奔外祖母。建湖与文葆先生故里阜宁,仅一河之隔,同属盐城市,他长我十岁,而且誉闻盐阜乡里,当然是“乡长”。他30年代毕业于盐城中学,后毕业于复旦大学政治系;我1954年在盐城中学读高二,因病辍学,次年考入复旦大学历史系,文葆先生也就成了我的复旦老学长。有这样一位老“双长”,实在是我人生际遇中的荣幸。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文葆学长,是在《光明日报》召开的座谈会上,真是一见如故。他的正直、谦和、热情,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不久我迁居方庄,老出版家曾彦修(严秀)先生、范用先生也住方庄,我常去二位府上攀谈。曾老是人民出版社老领导,与我谈起文葆先生,夸奖他人品好,有学问,很敬业。并说五七年把他打成右派,又说他有历史问题,都是胡扯。
我有时致电向文葆学长请教,他总是有求必应。有次我问他《大公报》的一些历史问题,他立即把《大公报史》这本书寄我,并叮嘱说送我,不要寄回。1998年春,他在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月是故乡明》,这是由文坛耆宿巴金、冰心、季羡林、萧乾担任顾问,由文葆先生主编的《书海浮槎》文丛中的一种。次年春他赠我一册,在目录页右上角题签:“旧作一束奉呈春瑜兄教正掏粪人戴文葆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我看到“掏粪人”三字,不禁会心一笑。这里有个由头:1987年9月9日,文葆先生荣获出版界的大奖“韬奋出版奖”。消息传到阜宁,乡人竟说“戴文葆在文化大革命中下放阜宁中学时,打扫厕所,掏大粪掏得很好,在北京得了个掏粪奖!”我听后一笑之余,深感隔膜的悲哀。返京后,我著文《隔膜》披露此事,曾彦修前辈阅后,大概觉得有趣,致电文葆先生,他听后因手头无此报,连忙赶到我家中,说明原委,我当即把这份报纸送他留作纪念。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我家。我有时致电邀他来作客,他总是说“你是大忙人,不敢打扰。”我也曾几次表示,想到他府上拜访,他都说“家中堆满书,又潮湿,一塌糊涂!”我也只好却步。
(《光明日报》12.14 王春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