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彤禾身为《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同情是她在未认识任何一个中国打工者时的心态,而在结识了东莞女工之后,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快乐和成功一样重要
设想这样一个情景:你正在使用的iPhone,它的制造者在组装完手机后,跳楼自杀了;你穿着的耐克运动鞋,它的制造者在闷热的流水线车间里每天工作14个小时,而每小时只能获得1美元报酬。“不人道”的工厂环境、监狱般的住宿条件、低廉得骇人的薪酬、军队式的管理方式、使用童工,以及缺席的加班工资和福利保障被西方媒体定义为“血汗工厂”;但是,他们身边随处都在消费着Made in China的商品。
张彤禾身为《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同情,是她在未认识任何一个中国打工者时的心态,而在结识了广东东莞女工伍春明和吕清敏后,她的态度发生了令自己惊讶的改变。
1993年,伍春明刚到东莞时,她的工资是100元一个月,但她的目标却不是赚更多钱。她在日记里严格要求自己:有太多事要做了,你要看书,要学会讲广东话。你学不好广东话就是笨猪,还不如别在东莞打工,回老家算了。
她们所希翼的不仅是赚钱,而是改变自我。张彤禾写道:“这个女孩刚来到城市时,目标都是物质的,想要一部新手机、一件新衣服,后来的梦想变成:‘想要做一个快乐的、成功的人’,这个成功不只是物质方面,比如如何养一个快乐的孩子。”
在东莞,打工女孩随处可见。张彤禾在东莞采访时,中国有1.5亿农民工,现在农民工的数量增至2.5亿。他们在城市的餐馆里服务、工地上干活,开电梯、送快递、当保姆、带孩子、收垃圾、美容美发,其中女性超过三成。伍春明和吕清敏就是她们之中的典型:出生农村,只受过中学教育,父母可能是文盲。
张彤禾每一次见到她们都会觉得惊奇。伍春明3年之内换了5份工作,不停变化发型、发色和衣饰。她的每一次改变都是为了打造新的自己。
伍春明的日记是张彤禾最珍贵的采访收获,这个来自湖南农村的女孩在日记里质问自己:“难道你甘于平庸吗?难道你不想改变命运吗?你要不断学习、努力工作从而改变自己的生活。”她们在东莞的工作轨迹都差不多——从低级的体力劳动开始,再向上选择文职工作,运气好的话,还能进入管理层。
张彤禾选择了这两位打工女孩,反过来看,其实也是伍春明和吕清敏选择了她。她们在接受张彤禾采访时,也会向她打听美国的事:美国的女孩如何与男生约会?美国的人吃牛排要几分熟?正是这种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以及向上流动欲望的驱使,她们来到东莞。张彤禾在自己的著作《打工女孩》一书中得出结论:打工可以帮助农村人改变命运。因为打工打破了社会阶级流动壁垒,为农村人口向上流动到城市阶层提供通道。
精神荒原
张彤禾在东莞采访时,问过许多打工者同一个问题:“你们更喜欢城市还是农村?为什么?”她得到的答案惊人相似:这一代年轻的打工者都喜欢城市,并且不愿意回农村——因为城市更自由。
在中国传统乡土礼俗社会,人生经验和社会的集体文化需要积累和传承,尊重长者、尊重主要劳动力(男性)是自然的。而新一代的打工者,特别是女性,离开了农村后,个人主义逐渐觉醒。她们在城市所遇到的困境,父辈们闻所未闻,更不能提供解决方案。传统的经验不再重要,一切都是新的。而重男轻女的观念也在改变,女工们不再为家庭而活,而是选择追求自我。婚恋观也在改变,不再认为就近找人结婚就是幸福。
在基本物质生活得到保障之后,精神需求即刻显现出来。为了实现个人价值,女工们想到各种各样的办法,她们学英语、学文秘、学化妆、学在东莞的发财之道,形形色色的培训班比比皆是。
伍春明有一段时间信仰成功学,在某个传销机构与人分享“我不甘于做平凡的打工者,我可以,你也可以”的故事;有一段时间她迷恋全素饮食,只吃蔬菜和水果,认为这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并鼓励张彤禾跟她一样。她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变化一样迅速,只是最终没有找到归属。
打工者们离开了农村,摆脱了乡土社会的价值观,而新的价值观还未生成。不管他们回到家乡或者留在城市,他们都是异乡人。张彤禾曾跟着吕清敏回湖北农村过春节,她发现吕清敏为回家而欢呼雀跃,但第二天就买好了返程车票。她告诉张彤禾:“家里挺好的,就是只能待几天。”
(《壹读iRead》2013年第7期 苏更生)
|
|
地址:北京市东城区珠市口东大街5号 光明日报主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