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INA CRITIC是桂中枢主编的英文周刊,封面上“中国评论周报”(不可译作“中国评论”)六个汉字是蔡元培题署的,1928年5月在上海创刊。1934年1月起温源宁加入了它的Contributing Editors(撰稿编辑)行列。温源宁有很多论文和书评在上面发表――T'IEN H
1988年12月,岳麓出版社出版Imperfect Understanding的中文本,译者是南星,书名叫“一知半解”。2001年2月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陈子善编《一知半解及其他》,收入南星译本和六篇温源宁评论文章的中译本(《人间世》第十一期林幽译《轨范季刊》、第十九期《一九三四年我所爱读的书籍》漏辑)。
2004年1月,岳麓出版社又出版“温源宁著、江枫译”的《不够知己》,责任校译是刘果,责任编辑是刘果,版式设计是刘果。正文每叶上面是原文,下面是译文和注释。设计得真好玩好看;如果再配上人物照相或画像,那就更妙了。不过,责任者假使把设计的心思稍分摊到编校上,那就是我们读者的福气了。唉!
从《序》里的话(“敬业的刘果硕士费心策划、热情邀请”云云),可以推想译者没有翻过《中国评论周报》,也没有见过别发洋行出版的《不够知己》,也不知道《一知半解及其他》,好像只借鉴了《一知半解》。这样,他信笔洒出的一知半解也就不足怪了:“《中国评论》Unedited Biographies?人物速写? 专栏从6月起便改名Intimate Portraits?知交剪影?,所刊文章绝大部分均不署名,只有一篇文末署有两个字母的缩写字头……除了一篇显然来自读者群中,这些文章不论署名不署名,编者也就是作者……温源宁留给后人的文字,似乎也就是这么四十几篇人物小传了。”
出版家似乎有编全本或足本的权力,但最好能尊重著作家的定本或原本。温源宁从已刊的二三十篇里选出十七篇,自是他的主权,自有他的理由:那些没署名的小传不都是自家写的,有的小传因“气坏了好多人”而不宜收编,有的写完就不很满意。死了二十年,“在收藏家、古董贩和专家学者通力合作的今天”,温源宁当然管不了别人的“搜拾弃馀”。编译者既然做主“把这个文集视为温源宁所著Imperfect Understanding的足本”,那“文集”的编次按理该照用Imperfect Understanding,然后再把作者挑剩的依原著体例,以发表时间为序,附录于后。可“这个文集”全不顾温源宁自己的意匠心花(原著郑重地在标题下标明问世时间),竟以传主姓氏的汉语拼音为序编排(《武连德博士》则错简),也没有表示哪些是温著集外文,并且遗弃了原书的序文。
辨识文章的主名是个力气活儿,“编者也就是作者”的“判断”可也忒省心省事了。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连《中国评论周报》都不闻,连温源宁的作品都不问,怎么就矜诩创获编“足本”呢!作为温源宁的高弟和良友,钱默存当时记温源宁“写了二十多篇当代中国名人小传”,或许少说了点儿,而这个“足本”一下子弄出四十几篇,不亦多乎哉!
《王德林,“一战斗的公牛”》格外长(译者居然花两个半页去注释“二十一条”),原本有作者署名――L.Y.,就是《中国评论周报》主编助理兼Oversea Chinese专栏编辑的林幽(Lin Yu)。假如策划者留意到篇末署的L.Y.,那译者手里就不会有它的复印件了。伯蹇叔盲,求玉获石,害得译者出面解释:“L.Y.应为本文作者名字的拼音缩写,待考。”咳,编译者轻易抛弃了职权,愣留“待”读者自“考”。
《刘铁云先生》(原文无“先生”)英文本有编者的题注,说明是据传主之侄刘大钧发表在《人间世》上的文章编译的(Based on an article by his nephew? Dr.D.K.Lieu,in“The Jen Chien Shi'h”)。刘大钧也是《中国评论周报》的撰稿编辑(曾任主编顾问),《刘铁云先生轶事》刊于《人间世》第四期(1934年5月20日),改编者不会是温源宁,因为温源宁不怎么通文言文。在Intimate Portraits里,挨着《刘铁云》的是《章太炎》,也是据《人间世》第十一期上曹聚仁《章太炎先生》编译的,“足本”就没收――莫不是落了?
高君珊、顾静徽两个女人的小传,写的情事(温源宁未尝留学美国),用的口气,明摆着非温源宁所作。作者像是传主的同性同学(第65页:“那天夜晚,在安阿伯南区大街的一间顶楼房间里,同在一起的有我们三个”云云,第82页:“我们曾在同一套公寓内住过六个或八个星期,我做饭,她洗碗”云云)。葛龚莫辨,雌雄迷离,就一骨脑儿拣进篮子里。
《叶公超先生》(按原文无“先生”,正文称作“叶教授”)也不是温源宁的作品。译者在“像温源宁先生一样”后加注说:“由此似可推断,此篇或为温源宁先生所约之稿。”其实前面的“我还记得五年前第一次和他谈话的情景,那时我还是个有点腼腆又有点顽皮的年轻人”,更可证明作者绝非温源宁。这篇小传很可能是钱默存所为,用词运典都可以在钱著里得到印证。当初吴宓小传一流布,就有必出钱默存手的流言。
“温先生那枝生龙活虎之笔到处都辨认得出”,所以《陈嘉庚,有理想的商人》《冯玉祥先生》两篇很可能不是温源宁的作品――至少也得“阙疑”。钱默存曾呵叱有骨董癖的专家学者“宁受百罔,冀一得真,初无拣择也”,恰好是本地风光。
有误收,自然会有误漏。《中国评论周报》第七卷第四十七期Intimate Portraits上的老舍小传,“Hsu Sheh-yu(舒舍予)”,就在策划者的眼皮底下溜过去了,译者自然无由作炊。至于溥仪小传的遗漏,没准是因采辑者误认传主为洋鬼子呢。
失落个把篇章浑闲事,割裂数节文章最恼人。
《序》称《为林文庆博士一辩》“显然来自读者群”(按宜列入附录中),莫非“一个读者群众”的匿名信?却又作怪!其实,那投书好汉姓Wang名F. T.(王福田?),“足本”何以不够意思地灭口匿名呢?原来,那封信很长,占了《中国评论周报》两页,策划者光复制了前一页,刚刚是原文的一半,活生生腰斩了人家的辩护词。原文第四节最后一句是:“If Dr. Lim is? to speak plainly? such a humbug? as your well-informed C. E. would have one believe from the tenour of his supposed 'intimate' pen-portrait? is it fair to ask that he should know and heed what a long-deceased member of the English nobility with leizure and literary tastes thought and said half-a-century ago?”而“pen-portrait”以后排在下一页,译者竟贸然在“intimate”后打上句号,蛮横地阻截了言论自由。如此卤莽灭裂,殊令人咋舌瞠目。
不特此也,冯玉祥、林可胜、刘铁云三个小传的最后一大段,也都因原件转入下页而惨遭割尾巴。好在王、冯、刘本不是温源宁的作品,清洗就清洗罢。但愿鉴赏家别从而夸饰温源宁文章玄妙,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编译者“敬业”的马脚狐尾倒因此而露了。
编译者如此毛手毛脚,字里行间的丢三落四自不能少了,信摭两例。第6页:“When the Tsinan incident occurred in the sprits in the south seas of the boycott movement.”按原本如是:“When the Tsinan incident occurred in the spring of 1928? Mr. Tan became one of the leading spirits in the south seas of the boycott movement.”不用说,“济南事件发生后,他在南洋抗议运动中的表现激怒了日本人”云云当然是“超现实主义”的翻译了。第356页“Now-a-days”的前面也脱漏了一句:“It is seldom that one can find such a powerful persuasive person with the wine cup at dinners.”至于丁文江小传末了原有的“(According to the Gospel of Saint H. G. Wells)”一句,也许是给译者故意剔掉的。第6页的“His”亦为原作“Mr. Tan's”的擅易。
作为译者,尊重原作者是最起码的,对原文得忠实得亦步亦趋。编译者除了不礼貌地无视温源宁著作主权,还自作主张在好多题目上添加“Mr.”(先生)。如《冯玉祥先生》,原作“Feng Yu-hsiang(冯玉祥)”,“先生”哪来的呀?对文人来说,冯玉祥似乎也不配冠以“Mr.”,原文可是称“冯将军”(General Feng)的啊。褚民谊小传题目本来也没有“先生”,正文是称呼“Dr.Chu”的。什么人冠“Mr.”,什么人不用戴“Mr.”,非率尔漫与也,也是温源宁春秋笔法之一端。
此外,译者还大胆芟夷原文中的汉字,真不像话。原题大都有人物的华语姓名,像“Dr.Lim Boon Keng(林文庆)”,否则译者上哪儿知道传主谁是谁呢。《高君珊女士》里的“文章虽好,性命要紧”也是原文自备的。又如“Mr.S.G.Cheng(程锡庚)”篇原作:“He is a graduate of Kiangnan Provincial College(江南高等学堂),Nanking? and is a Chu Jen(举人= M. A.),by Imperial examination.”“举人相当于硕士”是温源宁向洋人解释“举人”的,怎好一刀切去呢?译本还落了第一个“a”,句法就此不通。还把“College”、“Imperial”的变成小写。当然也会把小写变成大写,如第143页的“Ch'un”。这些小毛病也许不值得提。同时,教人纳闷的是,译文中无必要地搀杂英语,如第68页“《Life Weekly》(生活周刊)”――何不径作“《生活周刊》”?
译者还妄自变动原文段落的分合。第75页“In his life-time”以后在原文是自成一段的,第178页“Far be”以后则不应分段。第343页“He went back to”云云也不该另起行。不一一。译文也有混作一团的时候,如第47页“冯博士外表质朴”(按原作直呼“冯”)那一段。
江枫的译文比南星好多了,但不可能不讹。“Dr. Lim Boon Keng(林文庆)”给译成《林文庆医生》,其实该译为《林文庆博士》,里面的“Dr. Lim”都该是“林博士”,接着的《为林文庆医生一辩》亦然(4页的“林文庆医生”亦误)。只要看头一句:“By profession? Dr. Lim Boon Keng is a doctor”,译本作:“林文庆医生,论职业,是一名医师”,岂不成了废话或文字游戏了?林文庆曾获得香港大学荣誉医学博士,鲁迅曾在他手下做过事,在《海上通信》里就称“林文庆博士”。第45页把“He is the historian of Chinese philosophy”译为“冯友兰是中国的哲学历史学家”,别扭,好像不如“他是中国哲学史专家”好。
译者踌躇满志地说:“为了弥补原作者议人论事之或有偏颇,也是为了便于读者较好地理解七十多年前的人与事,为了使得这些字数不多典故不少、特别是充满了洋典故的文章变得好读一些,我们还尽可能附加注释以为背景资料。”哪里呢,温源宁又不是在作“新古典主义”的诗歌,报章上的人物小品也不宜“充满洋典故”啊。而照文后的注释看,译者似乎把文中提到的人名当成“典故”了。引征人物和言辞不都是用典。真正偶有的“洋典故”,如叶公超小传里的“the Whistlerian‘ha? ha?’”,译者偏又畏避过去了。
他们私下预设的“读者”,也许都是中学生,只要看《冯玉祥先生》里大面积地抄录张作霖、吴佩孚、段祺瑞的简历。假如说为了扩张书的面积体积而逢人就注,那就冤枉了译者。《冯玉祥先生》中的慈禧太后、蒋介石就没注,想来缘于妇孺皆知他们罢,而阎锡山的不着一字当系挂漏。《刘铁云先生》居然把大名鼎鼎的Li Hung-chung(李鸿章)音译成亡是公“李鸿椿”,实在说不过去。偶有重复注释的,如戴季陶(第34页和188页)。兰姆的详注不位于“中国的兰姆梁遇春”篇,倒落入周作人小传后。
注释大多是照搬工具书,往往和正文不大贴边,繁而无当。就拿头一个注来说:“他为《东方杂志》写过一篇自传性文章,就选择了这样一个题目:‘畏惧失败总是可耻!’”(按总字原作才字,译者误识误抄),其实这用不着注,要注就该注明陈文在《东方杂志》哪年哪期(《畏惧失败才是可耻》见1934年4月号),大意如何,而译者光知抄出《东方杂志》的简介。又如第45页“正如沃波尔所说的那种与刻苦努力共生的枯燥”,译者并没有拈出“沃波尔所说”的出处,而注中“他时至今日仍然被人们铭记”云云想是翻译或复制来的――今天什么人不仅记得而且“铭记”沃波尔啊?
第39页:“目前,国外出现了一种新型狂热运动?6?,丁博士已经成了这种新型狂热主张的传教士”,可注释里并没有那个“狂热运动”的注,想来是注不出了,偏又忘删掉早先设置的注释序号。据胡适《丁文江的传记》,“狂热运动”指“苏俄的共产”,丁文江把“为全种万世而牺牲个体一时”当“宗教信仰”,“极热忱的希望苏俄成功”。
温源宁说“在兰姆作品中一再读到伯顿”,译者查辞书于第149页做出这样的注释:“学者罗伯特・伯顿(Robert Burton)和探险家查理・伯顿爵士(Sir Richard Burton)全都有著作传世,不知所指是谁。”这有什么不好“知”的?翻翻兰姆的书不就得了?再说,死于1834年的兰姆会称引生于1821年的查理・伯顿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译者不惭言“不知”,想必靠这句圣训来撑腰壮胆。顺便说一句,Robert Burton,Anatomy of Melancholy(忧郁分析)那部大书,钱默存也相当爱看,连《围城》里都称道。
《孙大雨先生》(按原文无“先生”):“就仪表而论,大雨算不上一颗明星。人们不会认为他是另一个温飞卿,却会认为他是另一个贺铸”(Of personal beauty? Da-yu is no star. One does not think of him as another Wen Fei-ching(温飞卿),but as another Ho Tsu(贺铸)),225页注释了温飞卿,半个字不提飞卿因貌陋而诨号“温钟馗”这码子事儿(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十)。万一译者晓得“温钟馗”、“贺鬼头”,“is no”也许就不翻作“算不上”而译成“绝不是”了。“人们”云云太缪纠了,也误解语法――“大家觉得大雨并非温飞卿的翻版,而是贺方回的再世”,岂不信达雅!
第331页的“奥斯伯特・伯德特所著《比尔兹里时期》”,译者光注释“比尔兹里”,不注“奥斯伯特・伯德特”(1885~1935,英国文艺评论家),也不注“《比尔兹里时期》”(副题是An Essay In Perspective,1925年出版)。避实逃难,趋易就虚,有如此者!
有的人物生卒年确实不好查,而像盛成(1899~1996)、王文显(1886~1955)、吴经熊(1899~1986)这样的大名人,一索即得。正如法国大哲学家Guyau(居友,1854~1888),不该出咱们读书人常识之外,不劳“待考”(第130页)的。
校勘错误也不老少。
标题错误。“Fung Yu-lan”原作“Fung Yu-lang”(冯友兰)。“黄卢隐”也该作“黄庐隐”。“Mr. John Wong-Quincey”的连字符在《王文显先生》里遗失。目录页的“Lin yu-tang”则衍馀了连字符――“Lin Yutang”。
斜体字错误。第113页“he is that”的“that”原文作斜体,第337页的“Et D'artgnan”亦然。此类多不胜举。当然,也会无端做斜体字的,如第228页的“Chinese Calligraphy”、第381页的“charge d'affaires”。
标点错误。第13页“Wit”后的逗号是句号之讹。第53页一开头就落了个破折号。第301页“诗人浙江海宁人曾留学欧美”,里面的点号不知跑哪儿去了。
文字错误。第30页“Chineses-tyles”是“Chinese-styles”之误。第109页的“away”漫漶。第359页“secondwind”原作“second wind”。第19页“1839”是“1894”的错误。陈嘉庚也会两次化身成“陈家庚”(第5、161页)。第159页“道”是“山道”之误。第203页的“桀骜不驯”的骜字给改造错了。第227页“孙过庭论述中国书法的著作《孙过庭书谱》”,后一个“孙过庭”显然赘衍。第283页把胡先?名字弄坏,想该由电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