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奇异的风/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平原的尽头/临近深谷的悬崖上//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它孤独地站在那里/显得寂寞而又倔强//它的弯曲的身体/留下了风的形状/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却又像要展翅飞翔……”这是诗人曾卓写于1970年的一首诗,一个黑白颠倒的混乱年代中灵魂的一点光亮。1955年,曾卓被卷入所谓的“胡风集团”,此后的25年中,他一直戴着“胡风分子”的“帽子”,作为一个囚犯忍受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煎熬。1979年11月,在第四次全国文代会上,诗人柯岩朗诵了这首著名的《悬崖边的树》。她说:“曾卓我不认识,但写这样的诗的人,我不相信他是反革命。”在时间的天平上,一首短短的诗,却衡量出一个灵魂沉甸甸的重量。
岁末的江城武汉。在一个飞雪的上午,我见到了诗人曾卓。他的头发白了,他的背佝偻了,但他有力的双手和温暖的笑容让我看见了诗人一颗年轻的心。诗人曾卓,1922年生于武汉,祖籍黄陂。他是在抗日救亡浪潮中成长起来的一代诗人之一。14岁开始写作,16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7岁正式发表作品。流亡重庆时,与邹荻帆、冀?、绿原等人组织了在诗坛产生较大影响的“诗垦地社”,出版过《诗垦地丛刊》。1947年从中央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在汉口大刚报编副刊《大江》。当时有人说:“《大江》是武汉的一点光。”
解放后,诗人担任了《长江日报》副社长,不久即被卷入“胡风案件”的大风暴,一阵奇异的风将诗人推向了命运的悬崖。然而,当命运黑暗时,诗在亮着;当世界沉睡时,诗在醒着。他最好的作品是在这25年中写就的。伤痛、寂寞和爱,构成了曾卓的诗性世界,成为诗人灵魂中最明亮最撼人心魄的部分。毫不掩饰的坦然和真诚,赋予诗歌最耀眼的光亮和最动人的声音。“……我全身颤栗,当你的手轻轻地握着我的,/我忍不住啜泣,当你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你愿这样握着我的手走向人生的长途吗?/你敢这样握着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么?……”名作《有赠》写于1961年,当时诗人被隔离,和妻子同处一个城市,却整整七年未见一面!“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然而《有赠》却如嘶哑的歌声和含泪的微笑,让寒冬的人听见春天的柳笛。
“回首大半个世纪的写作生涯,归根结底,就是要求自己真诚对待生活,真诚对待写作。”“……一件作品是否打动人,不仅在于你说了些什么,更要看你是在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下写作的。”“有人说他一天写一万字,这不值得炫耀,这恰恰是对创作很轻率。”“诗歌创作应该是:有冲动,想写诗,而不是:有愿望,我要写诗。”诗人以他的人格和几十年的创作实践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平反后,他担任了中国作协理事,湖北省作协副主席等,出版了诗集《门》、《悬崖边的树》、《老水手的歌》和散文集《听笛人手记》等十余种。有的在全国获过大奖。目前他正在写作回忆性散文集《命运之门》。诗人70大寿时,几位年轻朋友想小范围庆祝一下,不料来了200多人。《曾卓文集》出版时,所有给发请帖的人都来了,没给发请帖的人也来了。
灾难远走。韶华远走。一切都平静下来,不平静的是一颗诗人的心。他念诵着早年的诗句,这些亮着光响着音的句子从久远的时空呼啸而来,使寒冷的冬天渐渐温暖。窗外飘雪,窗内歌诗。
邓凯文 彭年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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