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我离开家乡,到兰州西北师范学院工作、学习。先是在幼儿园任教,后考上幼儿教育系,成为一名大学生。1950年,我由幼儿教育系转到艺术系,我的目的是想学音乐。可是音乐系当时还没有成立,只有美术系。我到了美术系以后,听别人讲美术系的师资在学校里算强的,我们的老师吕斯百是从法国回来的,很有成就,他是徐悲鸿先生的学生,解放后曾在华北革命大学学习,毕业时他要求到边疆,分配到我们学校。他对我们说:我曾经向在北京的徐悲鸿先生要美术教员,可徐先生说:“为什么向我要教员呢?在你们西北就有一个画得很好的青年画家,叫做黄画胄。”他听了徐先生的话,就开始在西北寻找“黄画胄”,可是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于是又问徐悲鸿先生,徐先生说好像是在军队。吕斯百先生又去军队中寻找,终于找到了,原来不叫什么“黄画胄”,而是叫梁黄胄。
到了1950年我们开学大约有一个月的样子,吕先生领着一个中等个子、脸膛黑红的青年来到了我们教室。这个人的腿有些瘸,我们正在奇怪的时候,吕先生说道:“大家注意了,这位就是梁黄胄先生,他将给你们教创作课。由于他在军区去青海剿匪,右腿受了伤,又得了严重的关节炎,所以在上课时你们一定要搬一把椅子给他坐。梁先生在军队的工作任务很重,星期一到星期六都没有时间来给你们上课,只能利用星期日的时间,所以星期天你们就不能够玩了,因为从上午9点到下午3点都是上创作课的时间。”听了吕先生的话,我们的心里都有些别扭,那时我还不到19岁,正是贪玩的年龄,好好的星期天却不能休息玩耍,要听这样一位其貌不扬一拐一瘸的“老师”讲课,真是没意思。
在上创作课的时候,班长给黄胄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台上,但黄胄却往往不能坐着讲课,因为我们的黑板很高,他要在黑板上写字、画画儿的时候,必须得站起来才够得着。第一次上创作课的时候,黄胄对我们说:“你们的创作课我也不知该怎么教,但总的来说应该发挥自己的才智,也必须锻炼自己的技巧。”
元旦前,我们的作业都完成了,准备举办一次观摩展览,同时开一个联欢会。这在我们系是一件大事,我们邀请梁黄胃老师住在学校,与我们一起过新年。会上同学们表演各自拿手的节目,还请几位老师表演,先是请刘文清老师出场,刘老师唱了一支法国歌曲,我们也听不懂,就随便拍了几下手。轮到黄胄时,他先是给我们唱了一段河南梆子,我们觉得他唱得特别有味道,就跳起来给他鼓掌,并欢迎他再来一个。于是他又唱了一段河南坠子,接着又唱了一段山西梆子。整个晚会虽然穿插了同学们的一些表演,但以黄胄的节目最多最棒,几乎成了晚会的中心人物。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兴奋,互相谈论赞扬黄胄。同学们说这个人真不简单,不仅有绘画的天才,而且还有演唱的天才。经过这次晚会,我心里更加佩服他了,并且开始暗暗注意他的言语和行动,星期天也暗自盼望他早一点来学校。
到了三年级第二学期,我对黄胄的印象越来越好,自觉不自觉地总爱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才干。我自己很喜爱唱歌,我本来是可以转到音乐系的,因为音乐系的声乐教员对我的音色很感兴趣,希望我去给他们领唱,同时我也觉得自己的美术天分不够,却有几分音乐天才。音乐系的声乐教员很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出色的歌唱家,他一边让我练声,一边让我抽出时间学弹钢琴,我爱唱歌却不爱弹钢琴。正巧因为我是外系同学,声乐老师教我练声时间只能排在星期天,于是上天赐给我一个很好的自我表现的机会。黄胄在给我们上课之前,刚好能听到我练声时洪亮的声音。我内心盼望着自己洪亮的嗓音能够打动他,不过最终也不清楚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没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对黄胄已经有了很强烈的好感,并且产生了爱慕。
毕业后,我被分到了西安女子中学任教。
就在这时候,我接到了黄胄的一封信。黄胄的这封信写得很明确和自信,在信里说他很爱我,早就想向我表示他的爱情,可是没有机会。他说他3年来一直在注意我,觉得我朴素、大方、勤俭,正是他所需要的终身伴侣,非常想用他的双臂来拥抱我,给我一个可以依赖休息的臂膀,给我一切我想得到的幸福。
他信中所说的一切,正是我许久以来盼望得到的,我在看信的这一瞬间兴奋极了。我这才发觉,爱情原来是这样地让人神魂颠倒。
我很快地给他写了回信,告诉他:他的信很打动我,让我觉得幸福、很安慰,我也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在等待他向我求爱,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希望暑假的时候我们能够见面。
可是暑假还没有到,有一天他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出现使我几乎晕了过去。当时我正住在女生宿舍的一个小套间里,传达室的同志跑来告诉我,外面有个人自称是你的男朋友,想要进来看你。我出去一看,见是黄胄,便手忙脚乱地将他领进我的宿舍。进了宿舍,我们来不及说话,便拥抱在一起了。他一边紧紧地抱着我,一边低声说道:“我来了,我将永远与你结合在一起。”说完,便开始热烈地吻我,吻了好久好久。
由于害怕楼下的学生听到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便与黄胄离开学校,到市里的联合公园去。联合公园很美,我们找到一处幽静的地方,然后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聊我们的生活、工作和未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可是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怯生生地对黄胄说:“我有点儿怕你。”他说:“你为什么会有怕我的感觉呢?”我说:“以前我一直叫你梁先生,现在改口都改不过来。”他说:“我知道这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你怕生孩子,对不对?”我说:“是,我很害怕生孩子。”他说:“那我们尽量不要孩子,好吗?”我说:“好。”他接着说:“我的假期有限,我们就决定在8月4日举行结婚仪式好吗?”“好!但是你母亲不在西安,我父亲又不能来,谁给咱们做主婚人啊?”我高兴而又犹豫地问他。“我的老师赵望云啊!”“噢!我知道了,就是那位有很多作品发表在《大公报》上的著名农村写生画家吧?现在已经是文化局的局长了,他肯吗?”“肯!他是我的恩师,我从18岁就在他身边,亏得有他照顾我,我才能过上比较安定一点的生活。他不光教我画画,也给我树立了用图画反映生活的榜样。他很爱我,听说我要结婚了,他一定会高兴……,明天,咱们就到老师家去,让老师和师母看看你,问他们中意不中意。”他搂着我说。8月4日终于到了。晚上7时,我们的结婚典礼在陕西省历史博物馆的一座藤萝架下举行。赵老师和师母早早的就来了,把送给我们的绣有红旗和毛主席像的粉红色软缎签名簿铺在那儿,夕阳的光辉使那块软缎闪闪发光,是那么漂亮,这是主婚人精心为我们购置的结婚礼物,以此祝福我们天长地久的爱情。我们的婚礼只花了37块5毛钱,用来招待陕西博物馆、美协的同志,还有我的女学生们。新房就设在石鲁给黄胄准备的那一大间临时画室里。我们和石鲁住在一个院子里,他住北房,我们住东房。一切家具都是由美协借的,我们的全部家当就是各自的一个木箱,以及两床被子。
(摘自《青年文摘》2000年第1期,郑闻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