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始部落,被毒蛇咬伤并致死也许是常事,但在土人看来,死亡的真正原因仍是某一巫术所致。如一个淘井的妇女被黑蛇咬了大拇指。立刻就肿了,24小时以后这个妇女就死了,但是土人们断定她的死不是偶然的,而且这个妇女指出了一个土人是杀害她的凶手。根据这一指控,她的丈夫及朋友向这一凶手发起挑战,但事情最终得以平息,因为挑战者后来承认他的妻子认错了凶手。但因蛇咬不能成为死亡的真正原因,所以他们忽然又发现了另一个罪犯。
一个老人因衰老而告终,人们也采取同样的方法,死者的亲人们竭力发现是谁的巫术置他于死地,并对这个假想的敌人进行报复。下面的一个事例也许极具有代表性:墨尔本有一个土著部落死去了一个自己人,其实这个人完全是正常死亡。但死者的朋友们用占卜的方法得知凶手在乔依斯克利克,中午他们就在那儿袭击了一群正在打猎的土人,并杀死了一个美少年。这个少年的朋友尽管目睹整个事件的发生过程,但他们依旧用占卜的方法,发现罪犯却是在高尔布拉族那方,于是,他们武装起来开到那儿去谋害人命。
由于死亡一定与某个人借助于巫术仪式而进行的蓄意谋杀有关,由此导致了在非洲特别常见的可怕的巫术审判,即针对某人施用巫术使其致死也可被判谋杀罪。审判程序如下:当某个重要人物死了,或者某个人死得可疑,就立即召集死者的亲属、仆人有时甚至全村人,这时,巫医开始施行巫术仪式以寻找凶手。此时哪怕是一个最勇敢的人,当想到有可能被作为凶手而点名,他也会吓得浑身发抖。被点到的所谓“凶手”有时立即处以死刑,但有时他还得受神意裁决,例如他必须吞下一定数量的毒物,当然裁判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尽管现在非洲政府禁止这种荒谬的做法,但在有些部落中这种作法还时常可见。
不愿承认死亡的必然性而是将它归咎于巫术的作怪,从中折射的正是土人不愿面对死亡这一无情事实的心态。在我们现代人看来,这样的思维是不可思议甚至是荒谬绝伦的。法国著名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1985年)一书中,将此看作是我们现代人与原始人在智力习惯上的重大区别。但若加以细究的话,我却发现,在对死亡问题的看法上,原始人与我们现代人不见得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们与原始人一样,打心底里不愿承认死亡会无缘无故地迫近我们,因而像土人一样去寻找死亡的原因,只是我们不再把它归咎于巫术,而是各种各样的疾病,用今天分子生物学的术语来说,就是各种各样的基因缺陷。所以,现代医学向我们承诺,只要能克服各种各样的基因缺陷,只要能找出长寿基因,生命似乎就能获得永生,至少活上1千岁,正如原始人认为,只要没人施行巫术,死亡就不会来临一样。文明已走过了几千年的岁月,但人类面对死亡的心态依旧没变。
其实事情恰恰应反过来理解。个体的生命总是有限的,疾病仅仅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而已。有时我们眼见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最终寿终正寝,似乎是无疾而终,但病理解剖往往发现,这样的死亡通常由癌症迸发而引起,这种慢性癌症在体内悄悄埋伏已经多年。这被称为“天癌”。这是否意味着现代医学也应将这样的病灶扼杀于萌芽之中呢?其实它正是生命走向死亡的一种方式。曾记得看到过这样一篇讣告,其中这位老人的辞世不再是用千篇一律的“因病死亡”而是“仙逝”。读后让我感慨良久。这才是一种对死亡的真正豁达态度,在此,死亡不再是一种恐怖阴森的现象。
更进一步,如果说,今天的人类或多或少已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个体生命将会死亡这一事实,却仍然难以接受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也将会消亡这一结局。所以,才会有如此多的科幻小说引导我们去想象那浩浩荡荡的太空移民计划。有限的人总是向往那无限的前程,也许这是人类所面临的深刻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