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民航事业自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外航线迅速增加,四通八达,出门办事或旅游非常方便。
年轻时我曾两次乘坐两航即“中国航空公司”与“中央航空公司”的飞机,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今昔对比,备增感慨。
那是1946年下半年,抗战胜利才一年多,上海、南京两地民航刚恢复不久。当时笔者才20出头,正是好动的年龄,早想搭乘飞机过把瘾了。这年11月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同南京朱雀路开设水电行的一位朋友闲谈,我说:“现在要想乘飞机真麻烦,购机票还要找铺保。”他说:“你如果现在要去上海的话,今天下午5点就有航班。”说这话时已是下午将近4点。他当即叫来旁边学徒,跑到对马路中国旅行社,说老板的朋友要买张下午去上海的机票。来回不到10分钟,一张机票就到手了。我不由问道:“怎么这样简单?”朋友说:“我们业务上有往来,有时他们碰到晚上电灯不亮,就要来求我们帮忙。”
这时离开航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雇了一辆三轮车去明故宫机场。朱雀路离机场很近。生平第一次飞上蓝天,当时心情的激动难以言表。
到了明故宫机场,进大门就望见不远处跑道上有架双螺旋桨飞机,正在做起飞前的准备工作,输油车在给这个庞然大物输油,机身上标着的“中央航空公司”非常醒目。
过了不多时,输油车开走,放好舷梯,开始检票上机。我捷足先登,进入机舱一看,原来这是一架未经改装的美制旧军用运输机,就像我们经常在电影里看到伞兵用来跳伞的那种飞机。依窗两对面设置的只是帆布长排凳,不对号入座,亦无法对号。在长凳上放了一些印有“中央航空公司”字样、厚牛皮纸制作的吐痰袋,这是我第一次乘飞机得到的唯一纪念品。当时也没有看见空姐随机服务,这可能是南京离上海路程较短的缘故。
飞机5时整准点起飞。这架老旧双螺旋桨飞机在跑道上跑了一阵,刚飞离地面时非常吃力,机身好像要散了架似的,震动之猛,噪音之大,回想起来至今尚有余悸。我侧过头从机窗往下看,马路上行人及三轮车看得非常清楚,说明当初飞机上升速度是很慢的,与现在的喷气式客机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但不要小看这种老爷飞机,机上坐的还多是达官贵人。我看见左右有几个穿长袍的老人,每人胸前都佩有红绸带金字“国大代表”。从他们大声谈话中得知,他们是趁星期六回上海去度周末,星期一搭早班飞机再回南京。事后我看了报纸才弄清,这些人都是参加“制宪国民大会”的代表。
6点尚缺几分钟,飞机已飞临上海,这时上海已是万家灯火。从机上往下看,清楚地看见飞机正顺着现在的淮海路往浦东方向飞,然后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我知道龙华机场就在底下,飞机开始减速。此时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飞机快着陆的一瞬间,从飞机尾部排气管排出的废气在连接跑道的草地上燃起火光的奇景。
飞机停稳,舷梯放好,只见机旁已有好几辆豪华轿车,这是来接机上贵人的。我们少数无车阶级,则统由航空公司大客车免费送至市区热闹地段,如国际饭店就设有站点,最后一站是南京路外滩沙逊大厦(今和平饭店),因为当时中国航空公司办事处就设在大楼底层。
时隔不久,我在上海办完事后又想乘飞机返回南京。这次搭机比来时更为方便。我小时候在上海有位好友叫赵锦圭,他刚从重庆中国航空公司调到上海,在龙华飞机场内“海外航运组”负责售票,于是机票便由他代办,动身前晚即住在他白克路(今凤阳路)家中。
飞机起飞时间是上午7点多。因龙华机场离市区较远,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起床拨通40000电话,叫来一辆祥生出租车。记得那时去龙华机场的车费,是按市内定价加倍计算,不像现在由路程表来计价。
到了龙华机场,因冬季天亮得迟,四周还是一片漆黑。我有赵君带路,他身着中航皮茄克工作服,头顶美式大盖帽,记不清从哪道门进去,很快就来到停机坪。黑暗中有架飞机停在跑道上,舷梯亦已放好,机上有只灯,但光线不太亮。机上还有一名值班看机人。赵君说,是请当地农民来保护飞机的,倘若没人看管,机上仪表及其他机件便时常被窃。机上驾驶室门是开着的,我们就走了进去,我不客气地坐在正驾驶位上。我当时身高约1.7米,坐在驾驶位置上,视线恰好与窗台相等,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听赵君说,美国飞机到中国时,座位已经调高了不少。他还告诉我,中国航空公司副机师如到中央航空公司,可担任正驾驶员职务。
不久天慢慢亮起来了,我们来到候机室,遥望飞机上“中国航空公司”几字已非常清楚。现在只等把机票换成铜牌(与过去银行取款的铜牌一样),上面有中航字样及号码。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我的号码是25号,但并不对号,上机时由空姐收回。这回我又抢先登机,找了一个临窗座位,赵君始终站在我的身旁。就在此时,有位小姐见我的座位旁没有人,她就坐下来,当时我亦没有注意她。起飞时间到了,赵君告辞下机。我向机舱四周细看一遍,与来时坐的飞机完全不同,这架飞机的座位全是舒适的沙发,总共有38座。
本来机舱内气温是相当冷的,飞机起飞约十分钟后,舱内温度急速上升,我穿的衣服多了,感到热得吃不消。此时,我身旁的那位小姐亦有同感,在飞机噪音中,她用手指着玻璃窗上的一个直径约6公分大小的出风洞,示意朝外拉。我就按她的手势去做,还真灵,拉出来一点点就有冷风出来。
此时从窗口往下望去,长江时左时右,江上帆影点点。不久南京城墙在望,飞机开始减速,与城墙一擦而过。当飞机安全着陆水泥跑道时,我看了看表,刚好亦是一个小时。
后来在上海又遇到赵君,他问我:“你知道那天坐在你旁边的那位小姐是谁?”我回答不知道。他说:“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财政部长孔祥熙的二小姐孔令伟呀!”我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是孔二小姐,我一定要多看几眼,因为她的大名屡见于当时的大报小报。这也可以说是半个世纪前乘飞机的一次巧遇吧!
(摘自《珍闻集锦》,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1年4月出版,本文作者蒋法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