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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比特流

2001-09-19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玉力、丰强 我有话说

纽约惠特尼博物馆的“比特流(Bitstream)”,展品全与电脑有关。转圈扫一眼的印象,就是大概半数作品,没有电脑的话加工不出来,即使想到了也做不出油光水滑的效果。如今的发展速度,别的影响先不说,至少一点不同以往,新出炉还冒热气的东西,已经够进博物馆的资格。

布雷克《一站接一站》由五块薄板屏幕组成,构成连续的画面。介于具象和抽象之间的视觉元素,从车上旅客的眼前滑过,像建筑和城市景观。定格的静止画面和模糊不清难以名状的动画,以说不上来疾许的速度运动,以很难拿的劲儿流动,如同抽象动画片。流动就是时间和空间位置的变化。布雷克认为自己学油画出身,是画家,不是电脑艺术家。作品表面确实反映学画的影响,虽然是光溜的屏幕,看上去有颗粒质感。纯净透明的响亮颜色,体现布雷克对波普作品的喜爱,但是中间色丰富,味道独特。平展的色块,也显示极少主义前辈作品对他的影响。极少主义艺术家用工业涂料抹去作品表面的笔触痕迹,当年是一说,今人用电脑创作,反而希望具有引人入胜刺激触摸欲望的质地效果。在两度平面表现三度空间,表现空间深度和时间流逝,两千年历史传统艺术中的这些高难课题,借助于电脑,根本不成其为问题了。综合绘画、摄影、录像许多不同媒介和手段,融汇使用古典和现当代艺术成果,并以完全不同的面貌出现,使布雷克近年的作品受到关注。对观众来说,作品中新旧元素共存,表现形式温和,好理解和接受。

怎么形象地表现0与1,不少艺术家都在尝试。坎贝尔《模棱两可偶像五号(奔跑、跌倒)》,把这个复杂问题看得很简单。红色发光二极管排成长方矩阵,当观众正对作品,能看到一个模糊人形时而奔跑时而扑地然后爬起来再踉跄奔跑,周而复始。在不同瞬间灭掉的发光二极管,构成模糊人形。换句话说,主体形象是由“无”组成的,“有”是红色的矩形背景。这是最简单的形式展现形象,如同剪纸,加上明灭变幻就表现了运动。

在展厅中央看见奥诺德《NNNNN》,还以为看见了早年的斯岱拉,巨幅画面全黑底色均匀布满白色线条,标题已经说明,图中就是五个英文字母N。奥诺德用滑鼠徒手画出迷宫似的回文图形,然后拷四次即可。论动作幅度和重复的高保真,是40年前斯岱拉无法想象的。徒手画的效果,减弱了机器图的僵硬劲,打印斜线那些微小锯齿台阶,又提醒观众它还是电脑制品。数字时代初期对技术手段的神秘感,惯用的老脑筋老标准的残余,在这幅作品中也表现充分。看到它,想起前一阵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格茨基回顾展。二者相象之处不在媒介和素材,而是加工工具和画幅。都是电脑制作,完成作品的尺寸受现有机器制约,否则打印尺寸会更大——长度可以一整卷,但宽度一定。

卡尔帕基安《管道》,画的是设备管道里的景致。展览策划者介绍,说这位艺术家画的空间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这位显然没琢磨过建筑,更没去工地转悠过。如果爬到管道层,特别是钻到大号管道里,就会领略卡尔帕基安的《管道》,它是建筑和城市景色的翻版,是现实加想象。占据管道空间也许是无形的幽灵,在常人不去的地方窥视人的举动。

拉萨里尼的作品独占一室,四壁素白,吊顶发光,光线均匀得让人觉得不自然。四面墙上居中各有一副骷髅,作品就叫《骷髅》。是全新的变形的人工的头骨,不是自然的医用标本。创作者将真实的骷髅扫描,建立三维模型,然后变形。变形完成后得到电子文件,打印件成为最后制品的模具,最后翻制合成材料成品。经过变形,本来熟悉的形象变得陌生怪诞不可思议。被四具变形骷髅围绕,站在类似手术室的小环境中,有找不着北的感受,时间被拉长也许被缩短,让人头皮发麻又有看到奇景的狂喜。作品尺寸不大,看起来挺有力量。

《脊椎系列》与拉萨里尼的骷髅交相辉映。然而瑞斯的脊椎不是我们熟悉的模样,其形象来源可能是人类,可能是动物植物,也可能是创作者的想象。有机形状充满生动精致的细节刻画。但这是什么细节?与传统的雕塑不同,这里看不出手工痕迹,完全彻底的机器制品。牙白的颜色,使作品散发着一股灵魂出窍的气氛,像失去血色已经萎缩的生命有机体的化石。这些几十公分高的怪异形象,自然界不存在,却又是立在眼前生动具体的真东西。瑞斯解释,作品跟性、睡眠和死亡有关。是会想到这些,还会想到科学研究失控脱手的一天,就会面临类似的一个世界。

把熟悉的东西变得无法辨认,在萨拉旺的《有史以来最高票房的影片,一比一》,有喜剧化表现。好莱坞商业影片《泰坦尼克》一共有336247格胶片,萨拉旺将每一个都用电脑简化处理,不考虑剧情,孤立地选择每一格的主导颜色,然后把全片连缀排列,两个多小时的影片,构成大幅油画一样的平面。不用说,什么子午卯酉也看不出来。有趣的是,从上到下由序幕到片尾字幕,形成明显的色带,准确地反映了原片故事情节和情绪气氛的变化顺序,从偏冷到偏暖的中间色调铺垫阶段,在接近影片中间时变得鲜亮起来。正中间几乎变成桔红色,显然达到爱情戏高潮,站在船头唱歌的时候。随后有变冷,由灰蓝转深蓝。整部影片的起伏,一秒钟之内概括完毕,一目了然。故事被抽去,细节失去意义,化成抽象的颜色,像一汪水似的,散了。

艺术作品的分量,不在于软件是否足够先进。兰木丝维尔德经过电脑处理的摄影作品《我吻维努(热情洋溢地)》,只是把原有照片的对手抹掉而已。但是这个小动作,使照片变得古怪,剩下女主角一个人,脖子的姿态、肌肉的紧张状态、眼神和口型,就全都不对头了。抽去对象,剩下的一方仿佛在空气中自我陶醉,架式莫名其妙,本来的接吻,现在看起来像痛苦的呐喊。画面主角的努力失去意义,似是有强烈交流愿望的人,苦于寻找不到沟通对象。从构思到处理,这幅作品大概是展览中最简单平常的,表达的或者说观众被作品调动起来的情绪,却有相当烈度。

上面浏览的几件作品,是诉诸视觉形象的创作,在展厅入口处的低技建筑组的装置作品《声音频道》,在狭长夹道空间设置了25件声音艺术创作。其中,能听到用先进监听设备录下的夜晚不知是什么人通电话的声音,有吵架、调情、传闲话、瞎扯淡,等等。听着里面的声音联想到,这大概跟观看现实电视节目的心理差不多,窥私欲观淫癖好奇心求知欲,混在一块扯不清楚。声音艺术拓展了艺术创作的空间,看了千百年的油画雕塑,一直用眼,音乐家以外的艺术家给耳朵还没派上足够的用场——艺术的用场。听天籁人声,很原始,但声音艺术创作,让人觉悟到我们生活是在一张无形的网的笼罩之下展开,一举一动打咯嗓子眼儿痒痒咳嗽一声,都可能被记录在案,当其时全无察觉。数字时代生活的一颦一笑,都转化成0与1,汇成垃圾占绝对多数的信息横流。

数字化时代,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和创作肯定有大变化,深刻的变革。具体的设备和软件,一天天往日常内容里渗透,但是今天的人对革命这个词印象不佳。艺术一样,电脑要买网要上,但是登高一呼发宣言的,非常非常少,表面上平静。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无限的可能,让人怀疑一切艺术上的口号和真理,愤世嫉俗的会认为那根本是市场策略,炒作。有形和无形的压力,时刻在提示:十几寸屏幕背后是无限空间,不得不学会谦虚点儿。当有形和无形的东西,都化为0与1,搞艺术创作可以随意叠加删减变形篡改,让人有史无前例控制能力的感觉。单纯用电脑涂鸦,还是初级阶段,还不能把技术手段提供的可能性发挥到极致。艺术创作,无论怎样标榜及时吸收技术的营养,本质不同,休想跟科技竞争。艺术的东西,表达的是人对生活的感觉。如今,人的感觉是飘忽不定,即使面对电脑屏幕坐着奋斗,也没有在风口浪尖弄潮的自豪感,感觉上是在数字时代的清晨迷雾中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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