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尔是在1913年(即从英国学习后归国的第二年)提出了永载史册的原子结构理论,并因此于1922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本世纪物理学有两大创造:一是相对论,一是量子力学。前者是爱因斯坦的贡献,后者则是以玻尔为首的一批科学家集体努力的结果。在本世纪初,丹麦几乎无物理学可言,但玻尔决心要在人口不到500万的国土上建立起自己的物理学中心。他婉拒了他的老师和挚友——英国卢瑟福教授的几次重金聘请,也婉拒了量子论的创始人——德国的普朗克教授提供的“一个与爱因斯坦相当的职位”。而于1921年在哥本哈根创建了自己的物理研究所。即使在研究所成立之后,国外的邀请信仍像雪片那样飞来,既有英国皇家学会的、也有美国芝加哥的、费城的……,但都被玻尔一一拒绝,并说了“最后的话”:“在国外能得到的经济上的报酬,无论如何也补偿不了我在哥本哈根研究所内所获得的乐趣。”特别难能可贵的是1939年初,玻尔正在美国访问,希特勒燃起的战火已经烧到丹麦,对犹太人开始了疯狂的迫害。玻尔因母亲的关系而受到威胁。此时,美国每一所高校的大门都向玻尔敞开,但玻尔依然执意返回自己的祖国。
玻尔高尚的爱国情操和执著的科学追求终于结出了硕果:丹麦成了当时世界上物理学的三大中心之一,成了物理学家心目中的“麦加”。在笔者几次对丹麦的访问中,都深深感到丹麦人民对玻尔的爱戴。它雄辩地证明了:科学虽无国界,但科学家是有祖国的。他们的成就维系着祖国的兴衰荣辱,他们的命运是同祖国的命运休戚相关的。对一个小国是这样,对一个大国更是这样。
我为生活在一个具有五千年文明的大国而感到自豪,不过,话要说回来,这种“自豪”感只是在新中国诞生以后的几十年间才获得的。记得1963年曾听到过陈毅元帅讲的故事:陈毅在留法期间,一次乘无轨电车时遇上一位老太太,陈毅为她让了座,但谁也不会料到,当这位老太太知道陈毅是中国人时,竟站起来说:“中国人坐过的位子我不要坐。”这情景与我在丹麦的遭遇真可谓天壤之别。那时的哥本哈根物理研究所只有30个丹麦人,外国人则有50个,其中除我同另两个中国人外,都是来自世界各国的学者,绝大多数的人都渴望了解发生巨大变化的中国,邀请我们的晚会真是应接不暇,最多的一个星期有五个晚会。没有强大的祖国做后盾,哪有中国留学生的尊严。
2000年12月12日,英国诺丁汉(Nottingham)大学校董会郑重宣布“鉴于杨福家教授的学术成就及国际影响”,正式聘请中国科学院院士杨福家教授为本校校长。英制大学校长的责任是主持每年一次的校董会;决定学校重大事件;主持每年暑期的学位授予仪式。诺丁汉大学是一所创建于1881年的综合性大学,含人文学院、法律和社会学院、教育学院、理学院、工学院、医学院等,是英国重点大学之一。1999年我被该校授予名誉博士,现在又被选为该校校长(Chancellor,又译校监),这是中英高教史上第一次,是英国高校首次选举一位中国公民担任大学的第一要职。这又是我国地位日益提高的结果。
玻尔一直引用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的名言——“丹麦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家乡,这里就是我心中的世界开始的地方。”并在“就是”两字下面加上着重号,以此来陶冶自己的思想情操,激励自己为祖国的昌盛建功立业。如果“丹麦”两字改成中国,那就可算是我的人生哲学了。中国是我心中的世界开始的地方,也是我实现人生追求的地方。确实,中国是穷了一点,我当时就意识到,虽然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但要达到丹麦人民的生活水平,恐怕要下一代了。不过正因为有差距,才更需要我们去努力!一国兴旺,教育是本,我们需要炼铁成钢的炉子。因此,我一方面庆幸自己有机会在世界上第一流的实验室工作,另一方面则憧憬在不久的将来能有自己的炼钢“炉子”,决心要在自己的国土上建立起具有国际水准的实验室,使我的祖国在世界的现代科学殿堂里也能得到她应有的席位。这似乎是一种梦想,然而又是一个非常诱人的梦想,以致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也屡次婉拒国际同行们的重金相聘,为实现这个诱人的梦想苦苦追求不已。
从丹麦归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国的发展遭受了各种曲折。但是,中国共产党人终于用自己的力量纠正了错误,使中国历史翻开了新篇章。我在丹麦玻尔研究所的“串列静电加速器”实验室工作过,可以说是接触过串列加速器的少数中国学者之一,可是今天,在中国的大地上,至少已有10个串列加速器实验室,它们都是在80年代建立起来的。我所在的实验室,经过同事们多年的共同奋斗,终于在1989年被国内第一流专家评定为国内领先、达到国际水平的实验室,国内第一批实验核物理博士已从这里诞生。
我的“梦”实现得晚了一点,曲折了一点。但曲折的途径使我见到了更多的榜样。艰难的历程更能锻炼人、磨炼人。我所处的时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例如人们所尊敬的谢希德教授,1952年从国外归来,为开创我国半导体事业费尽心血,10年的磨难并没有使她意志消沉,相反,她更积极了,为祖国的明天在日夜忙碌。再譬如,我在沙漠戈壁滩遇到的邓稼先教授,是那么谦虚、那么简朴。他50年代初从美国归来后就鲜为人知,但他为祖国核科学献出了自己的毕生精力。他与杨振宁教授是同年代的人,但他对祖国的贡献决不是能用诺贝尔奖所能表达的。他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人民会永远怀念他。安徒生、玻尔使500万人口的小国闪闪发光,同样,以邓稼先为代表的一大批中国知识分子,使我们这个千年的文明古国,在世界民族之林又重放出青春的光华。
我的“梦”还未做完,因此还要苦苦地追求下去。我盼望与大家一起把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建设得更加繁荣富强,为人类的进步和幸福作出应有的贡献。
(本文摘自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博学笃志——知识经济与高等教育》,杨福家著,定价:1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