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学者的成果不多,或不理想,不能归于生活的好坏。一般说来,生活好了总比坏了更有益于研究。以前有人说“诗穷而后工”,其穷固可说是物质生活的穷,其实也是指经历的不幸。那说法并不准确。人们都说,30年代中国学术很有成果。细思那时教授们的生活,可是比现在的中年青年学者好得多。他们那时住宅也更“宽敞”。这并不影响学术成就,也不影响大师的出现。现在我正读陈寅恪的《书信集》,见到他与傅斯年的信里就说这一问题。他说,“古人谓著述穷而后工,徒欺人耳。”他说的不只是诗,而是著述,也就是研究成果。当然,话也能反过来说。他在抗战八年里,就够苦的。但他的成果也还是很多。他的几种大著就是在极艰苦的,甚至是难以吃饱的情况下写的。但他的成就可也不能说是因受苦而写出。“太舒服”能写出,“不舒服”也能写出。可见,关键不在教授们“舒服”到什么程度。还该考虑其他种种社会条件的制约。学术体制、学术积累、学术传统,等等。体制问题。在改革的过程中,要多思考这种问题。
总的说来,教授们还是舒服一点好(每一个人都这样)。这有益于工作,研究。还说陈寅恪。他原先是不知柴米事务的,一心为学。请看他在香港、广西、云南流亡的那几年,为柴米、物价,愁成什么样。他说过,因用不起女工,亲自作家务劳动,大病一场,“用去千余元。仍须雇工。”他在很多信里老是谈钱,钱,钱,钱!米,米,米!他这些时间本可用到学术上。他曾为抄写7万字的《元白诗笺证》向友人索稿纸,那种难于出口的语气,令人难过。1940年他在与友人信里有一句:“米价秋来稍降否,念念!”大教授“念念”于此,没有好处。在这种日子里,他还写这么多,真可敬佩。当然人不能都和陈老先生比,但理是一样的。愿世人都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