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中国社科院访学的外地人员,一年里能坚持在北京呆满日子的人并不多,这原因不在访问学者本人,而在于客观条件所限:中国社科院虽然有数量可观的资深指导教师,但却不能为访问学者提供较方便的生活和工作条件,何况这些访学人员都有家小,在原单位也都有工作,不能长年呆在北京。当然也有少数能坚持到底的,朱育颖即在这少数者之列。她当时在北京城里租住了一间10多平方米的小平房,住房阴暗潮湿,条件自然是很差的。每个星期她来研究所与我会面一次,我们所谈,大都是与进修、与学术有关的事。倘若碰到我因事外出,那就只能两个或三个星期见一次面。有时候也参加一些活动,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尽管那间小屋所在的地段正好与繁华的王府井大街毗连,但朱育颖仍然终日把自己囚禁在那间光线暗淡的平房里,与她相伴的就是书籍和稿子。据说朱育颖擅长烹调,但在这些独处的日子里,她也无心为自己一个人舞刀弄铲,就常常在附近的小饭馆将就着吃。“我几乎把附近的小饭馆都吃遍了。”她说。
朱育颖很勤奋,很执着,就在那些独处的日子,在那个狭仄的空间里,写出了好几篇视野开阔的、后来在国内一二级刊物上发表的文章,并且参与了由我主持的一项科研项目的部分工作,参与了我与加籍华裔学者梁丽芳讨论世纪末中国文坛的对话。她还有许多计划,总是埋怨时间过得太快,自己又太“笨”,完不成计划。其实我看她已经够努力的了,只是由于把标杆定得太高,目光又有点分散,达不到想要达到的结果罢了——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朱育颖把来京的这些日子,比做冲出“围城”或“城堡”的日子。但冲出“围城”或“城堡”的人,不免要时常想回到“围城”和“城堡”里去的,尤其对于像朱育颖这样有家、有孩子,又已人到中年的女性来说,如果终日在外,没有回到“围城”和“城堡”去的欲望,那倒是有点问题了。从1999年5月到2000年6月,她有9个月时间呆在北京,这已然是很不易了!有时候她也显得很着急,似乎有点耐不住了,但她终于还是坚持到了最后。2000年五六月间,是她结业的时候,我正好出差去外地,其实她可以完全不必等我回来的,但她一定要等,为的是求一个“圆满的结局”。我能够想象那些“等待”的日子是什么滋味。这就是朱育颖的执着!我想,具有这样一种执着劲头的她,将来在学业上一定还会有更好的成绩的。
一年里,朱育颖为访学所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但我想,这代价不会是没有报偿的。要成就一个学者,大约都得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还得忍受得住孤独和寂寞,对男性是这样,对女性就更是如此。独处也是一种享受——我常常对朱育颖这么说——要珍惜这样的时光!
回阜阳以后,朱育颖常常念叨伍尔芙的那句名言“一间自己的屋子”。于是就在新分的房子里为自己布置了一张书桌——岂止是书桌,是一间地地道道的自己的书房!她在这间书房里拍了一张颇有学者风度的照片。这让至今还没有真正书房的我,既羡慕,又嫉妒。在这间她自己的书房里,朱育颖孕育出了一个计划——她要写一本专论90年代女作家长篇小说的书。我听她说了她的大致设想,觉得立意挺好,所选择的女作家和长篇小说,也都是新时期以来颇有名气和较有影响、又有说头的作家作品,如王安忆和她的《长恨歌》,铁凝和她的《大浴女》,林白和她的《一个人的战争》,陈染和她的《私人生活》,张梅和她的《破碎的激情》,赵玫和她的《我们家族的女人们》,张洁和她的《无字》,徐小斌和她的《羽蛇》,虹影和她的《饥饿的女儿》等等,便支持她写下去。后来她还寄来过书的目录和写成的其中一章。我读了那些颇有意味的章节设计,还真有点赞赏她的别出心裁呢!
不久以前,她的这本书出版了,一个很文雅的书名:《生命的潮汐》,有十六七万字。是的,“女性的生命宛如大海的潮汐,潮涨潮落,循环往复。每一道波纹都折射着异彩……”。朱育颖用她的富于文采的、略带散文化的文字所论说的这些女作家的长篇小说,也宛如她们的生命所放出的异彩,是值得品味、值得咀嚼、值得书写的。事实上,这也是朱育颖自身的生命所放出的一道彩色!在当今文坛,也许这道彩色并不怎么耀眼,但对于朱育颖本人,乃至对于安徽阜阳这座不算大的城市来说,已是足够耀眼的了!兹后不久,朱育颖就加入了评职称的竞争,以她的实力,冲破了几道门槛,在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终于破格晋升为正教授!
这也许正是上苍对朱育颖一年独处的日子的一种报偿吧,我想。我在北京为她祝福,为她高兴!但她自己却好像兴奋不起来,反而感到了一种羞愧,一种压力。我想,羞愧是不必的,有压力倒是一件好事,压力一旦转化为动力,就会对朱育颖日后学业的进一步提高产生深刻的影响。我期待着朱育颖日后的教学和学术的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