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许多人都唱过:“青春的岁月像条河”,其实,倘若较起真儿来,青春与河流未必就那么相像。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它那一派前赴后继的走势决定了逝者逝矣,人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而青春呢?固然亦有“朝如青丝暮成雪”的不可逆转性,只是它作为生命旅途上最为美好亮丽的一段风景,却早已幻化成永不褪色的记忆,与生命的跋涉同行,并不断为其注入精神的滋养,心力的裨补乃至创造的资源。从这一意义讲,青春经历堪称是人们受用终生的一笔财富。
高洪波的散文新著《唱片年龄》正是这样一部采之于心灵记忆,得之于青春馈赠的作品。在这部作品中,虽已人到中年,但却一向童心跳荡、真情沛然的作家,穿越时光通道,重返青春现场,以轻快、幽默和健朗的笔致,展开了生动形象的讲述。这时,刻有特定历史和生命印记的“十年军旅情,十年边疆情”,“十年青春记忆,十年浪漫情怀”(《曾为十载滇云客》),纷至沓来,栩栩如生,它们构成了一位北京中学生走出校门后的成长过程:在云南绿色的山水和军营里,由不谙世事的少年变为风华正茂的青年军官和文学青年;同时亦将一种青春的情绪、氛围和体验、况味留给了读者,特别是留给了读者当中的青少年朋友。
毋庸讳言,一本《唱片年龄》所讲述的高洪波的“十年青春记忆”,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文革”劫难的时间相重合的。按说,如此严峻恶劣的社会历史条件,足以污染、遮蔽和改变青春的色泽,但是,由于作家所处的具体小环境,是即使在当时亦不曾失去正常秩序的人民解放军的军营,而他本人又是军营之中积极、乐观,好学上进的一员,所以在他的青春记忆里,尽管也有一些苦涩和暗影,但总体说来,却依旧充盈着激情与浪漫,明丽与欢快。你看:作为军营驻地的“大荒田”,因为“裸露的荒山、草木稀疏”而确有几分荒芜,只是面对着荒芜的军营生活,照样是生机勃勃、热气腾腾。这里不仅有龙腾虎跃、争先恐后的项目训练“紧急集合”,就是“吃穿住行”之类最寻常的生活视象,亦显得有声有色,别具风韵,令人心驰神往(《大荒田》)。同样,军营里的人物也大都以暖色和亮色为基调。他们当中的小卖部主任罗二、新兵“马脑壳”、“壮士吕鸣金”等,各自集可爱、可气又可笑的言行于一身,构成了明显的喜剧性格,有效地透显着生活的乐趣与生命的多彩;而后来成为著名电影导演的陈凯歌,在当时就已展露出不凡的才华、性情与抱负,这使读者很自然地联想到青春对于生命的影响和意义(《军营人物》)。
至于作家自己的军旅生涯,更是披蒙了浓浓的诗意和潺潺的温情,其中那不乏传奇色彩的“电影缘、图书缘、唱片缘”,那颇有几分豪壮的“乘警”经历,那相当投入的诗歌写作以及用诗表达的对女友的热恋和思念,还有那环抱和映衬着这一切的奇美的高原山水与边疆风情(《走出大荒田》、《迷恋写作的士兵》、《日记·笔记·札记》),无形中连接成一幅多姿多彩的青春画卷,喷洒出热忱而又蓬勃的生命气息,具有强烈的感染力。显然,所有这些描写都在印证着巴金的名言:“青春是美丽的东西”。
与某些回忆性文本多含反思意味和议论成分不同,《唱片年龄》在追述青春历程时,几乎完全回避了这类文字,而始终坚持以故事、场景和形象来发言。不过,这种追求直观效果的创作取向在作家那里,既不意味着理性精神的缺席,更不等于放弃了对青春生活的审视与评价。事实上,让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韶华构成同今日青少年朋友的对话,是作家创撰《唱片年龄》的重要目的之一。只是在走向此一目的时,作家和笔下的作品选择了一种更便于调动读者自主性接受能力的艺术途径。关于这点,作家在书中的《代后记》里有坦率地说明:“我尽可能忠实地向青少年朋友陈述当年感动并触动过自己的一些人和事”,这“不是为了灌输或强迫朋友们接受我们这一代人的苦乐观、荣辱观直至爱情观,只是企图将自己转化成为时代的一份标本,供后来人从中观摩出时代的落差,从而得出自己的结论,能更清醒,更果决地迎接生活的挑战,并立于不败之地。”应当承认,一本《唱片年龄》实现了目的与途径的统一,书中的若干描写都蕴含着水到渠成、不留痕迹的青春启示;那“走火与打架”的情形,提醒青年人应当保持必要的生活理性,而防止盲目的性情冲动;那动乱年代的读书与写作经历,透显出生命对知识的天然渴求;而那整整一代人特有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怀,在今天的商业时代里,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青春标识。正因为如此,我以为:高洪波的《唱片年龄》最终不失为捧给青少年朋友的精神营养品。
从回眸青春岁月、记述青春足迹的宗旨出发,一本《唱片年龄》的结构体例亦有出新之处,即:作家将自己的当下讲述与昔日的纪实性作品穿插、拼接、整合在了一起。这一番时空调度和文本重组的结果,不仅大大强化了作家青春记忆的真实性,可信性,并由此进一步揭示了生活与创作的密切关系;而且使整个艺术作品形成了斜出旁逸、摇曳缤纷的叙述形态,更符合艺术表现的特征与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