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些史料看,顾太清“才丰貌美,诗词俱佳”,不但能画,且创作并出版有小说《红楼梦影》(较早的《红楼梦》续书之一),算得上中国小说史上第一位女小说家。但是,长期以来,因为材料佚失,关于这位曾经名噪一时的女词人,不但人们知之甚少,且有许多问题像迷雾一般萦绕着她,让人对她的面貌都不易窥测得清。这些问题是:她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她是满人还是汉人(有人说她是“吴人”)?她是否仅仅是贝勒奕绘的一位侧室?她在当时的文坛上有些什么样的活动?她自己又有些什么样的创作?……诸多问题看似很简单,也很基本,可就是长期以来得不到解决,这样,“顾太清”是一个怎样的人,也就成了一个谜。
最近张菊玲教授著有《旷代才女顾太清》(北京出版社2002年1月出版),全书不但将这位女词人的生平身世梳理得清清楚楚,更对她一生著作做了细致的考订和分析,把她从历史的尘封中发掘出来,还给了她很高评价,让她生动亮丽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是迄今第一本专门绍介和论述顾太清的著作,不但解开了长期以来萦绕人们心头的一个文学史上的谜,对于文学史研究也是填补了一个重要的空白。
张菊玲教授长期从事明清小说和满族文学的研究,对满族文学更情有独钟。她曾著有《清代满族作家文学概论》,出版后即引起人们注意,反响甚大。也许是由于女性特有的敏感和某些气质的相近,她很早就注意并喜欢上了满族女词人顾太清,并在《概论》中设专章述评。终因材料的限制,当时不可能对之作更全面、更深入的介绍。后来,她利用两次赴日教学的机会,苦心查索,终于在日本学界友人的帮助下,见到了顾太清《天游阁集·东海渔歌》的原钞足本,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回国后撰写并出版了这本专著《旷代才女顾太清》。
我在读这本专著时,心情一直很激动,很兴奋。对于一个搞文学研究的人来说,展读这样一本书,从书中获得新知,心中许多问题随着作者丝丝入扣的论述,一个个地得以释开,并且从作者的叙述和分析中得以逐渐进入当时诗人的心灵世界,触摸到那时候的一位才女的纤细感情,这乐趣是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在这本书里,作者以确凿的史料解开了顾太清身世之谜,诸如这位26岁才成婚的才女,作为清皇室奕绘的侧室和鄂尔泰的后人,身为满人为什么用了汉人的“顾”姓?奕绘去世后三个月其婆母又为什么令她母子5人迁出荣王府邸?而她后来近40年的寡居生活又是如何度过的?还有,后人加诸于她的一段不实之词说她和著名诗人龚自珍有过暧昧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等等。掩卷之后,我对这位“旷代才女”有了清楚的也是确切的认识,不仅如此,对她多舛的命运不由得也生出许多同情。过去,我对一句诗印象甚深,那是“天生绝代偏多妒”,这一回,算是又更加深了这一印象。
不过,说起来,“天”对顾太清这位才女也还是有很多怜爱的,就是让她历经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朝,让她活了79岁(1799——1877)。这不用说在当时,就在今天也算高寿了。更主要的是让她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创作了767首诗和313首词,另外还有一部小说《红楼梦影》。这在今天一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作家那里,也许算不了什么,可在当时实在可谓“多产”了。对于这么多作品,应该怎样认识?对于这样一位多产的女作家,应作怎样的评价?其实,这也是这位才女定位到哪个点的问题。应该说,张菊玲教授对这一工作做得是很好的。她通过把作品与史实结合以及把作品与词人身世互照的科学方法,对这位才女的创作做出细致的分析和评价,从而准确地揭示出了太清诗词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点。例如她指出“以小令见长的太清词中,有不少具有明快音律的作品”,举了一首《浪淘沙·偶成》为例:
春将至,晴天气,消闲坐看儿童戏。借天风,鼓其中。结彩为绳,截竹为筒。空!空!
人间事,观愚智,大都制器存深意。理无穷,事无终。实则能鸣,虚则能容。冲!冲!
这首咏物词,寄寓深远,借空竹构造特点,引发出含有生活哲理的议论。作者分析这首词时,一下就把捉住了诗人的意图,并且指出这首词在艺术上“用三字句较多,短句促节,先用去声字韵,再换平声韵,缓急轻重与辞相合。炼字贵响,‘空’字,‘冲’字,本是抖空竹时发出声响的拟声词,叠用之后,更增响亮程度,具有无限动感,‘空!空!’‘冲!冲!’响彻晴空的声音,即是孩子们不停地抖空竹情景的入神写照,又是女词人努力钻研事理的出神思考。”说明作者的艺术感受力之强,这在一般治文学史的人来说,是十分可贵的。
最后,我还说一点的是,张菊玲教授的这本专著,既有相当的学术性,又有较高的可读性。这一方面是她在《代前言》中详细叙述了她在日本寻访太清春《天游阁集》原抄足本的前前后后,娓娓道来的语言像十足的散文,让人好像是跟着她一路寻访,另一方面更在篇章结构上,把女词人的身世、活动、创作,层层深入地剖析给读者看,最后还设一章“驳太清身后的种种流言”,把环绕这位女词人的一些孽雾瘴气一扫而空,真像是领着读者到一处胜境,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指给人看,最后还不忘再加几句,给人留下难忘印象。一本学术性的专著,能写得这样,也确实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