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春接受记者采访。侯艺兵/摄 |
每周星期二,是刘福春一周中最快乐的一天。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他的同事们一样,他这一天也会到建内大街5号来“上班”,与别人不同的是,每周的这一天,他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寄来的诗集、书信。到目前为止,他个人已搜集到中国现当代诗人的诗集10000余种,与2000多位诗人建立了联系,并存有他们的创作档案。与新诗有关的一切资料对他来讲都是有价值的,他都需要,手稿、书信、照片等等,都能给他带来快乐。他曾对人说,“与新诗有关系的‘纸’我都收集”。
1984年前后,刘福春承担了国家社科重点项目《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中的《中国现代新诗集总书目》的编撰工作。《中国现代新诗集总书目》要求收录每本诗集的细目,因此必须查到原书,使用第一手资料。刘福春为此付出了巨量的劳动,他查阅了五十多家图书馆及一些个人藏书,把当时能找到的从“五四”到1949年出版的新诗集都看了一遍。到80年代末,这项工作基本完成。这为他日后从事新诗版本研究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完成了“现代”部分后,他又着手“当代”部分,也就是1949年以后出版的诗集的收集工作。从此,他开始大规模有目的地、系统地搜集中国当代诗人的诗集。刘福春收集书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它是“诗集”。
与此同时,刘福春还在着手诗刊诗报资料的收集。这一工作更难,尤其是所谓的“民刊”,很难找。在这两个工作基础上他最终想完成的并且已经开始做了的是《新诗书刊叙录》,即把20世纪能找到的新诗书刊每本上写一段文字,包括内容提要、版本变化、当时的批评、作者生平等,集考证、辑录于一体,对新诗文献进行系统地整理与研究。这些成果,已陆续在《诗刊》等报刊上发表。刘福春总的想法是能把20世纪新诗的基本情况理清楚。
刘福春收藏新诗书刊有三个来源:一是从旧书店、旧书摊上买到的;二是朋友们送给了他很多他们收藏的书刊;三是作者赠送的本人的诗集,这方面量很大,如果要开列个名单怕得十几页。诗人们对刘福春的工作给予了特别的支持。牛汉、郑敏、邵燕祥、谢冕、林莽、韩作荣、唐晓渡、李小雨、吴思敬,以及台湾的张默、痖弦、莫渝等,不但在精神上支持,而且还给予了大量切实的帮助。刘福春说,他做的这一切如果没有诗人的支持真是做不成的。
一些了解刘福春工作的朋友多次催问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那么多研究成果写成“论文”发表?刘福春就总是讲起他的一个遗憾。很多年前,刘福春在图书馆里找到一本署名李?哲的新诗集《黑人》。“李?哲”是舒群用过的名字,而“黑人”也是他用过的一个笔名。他就想,这会不会是舒群的诗集呢?但从所见到的舒群研究资料来看,似乎从没有提到过有诗集出版。于是他作了些详细的笔记,准备当面向舒群先生请教。“可是当我敲开舒群先生的家门时,已经晚了,舒群先生刚刚去世。问其亲属,都不很清楚。”“晚了一步很多问题就很难解决了。这些年不少学者提出‘抢救现代文学史料’,真是必须‘抢救’了。”
于是,不止一次的这种遗憾,使得刘福春不再权衡少写一篇论文会给他带来多少损失,他不得不把时间都用在新诗史料的收集、整理上。当然,有些重要的问题,他也会写文章发表观点。比如,关于中国第一本新诗集的问题,习惯的说法,大都以为是胡适的《尝试集》,但刘福春的研究发现,其实《尝试集》之前还有一部,这就是《新诗集》(第一编)。《尝试集》1920年3月出版,《新诗集》是1920年1月。此成果虽然发表,但不幸的是,它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现在出版的一些教材,仍袭用旧说。
在出版《中国现代新诗集总书目》之前,“朋友帮忙”,刘福春还印了本《中国现代新诗集编目》,此书用刘福春自己的话说,是“样子很可怜”,小小的一本,但学术价值不凡,痖弦先生曾在文章中称“这部书受到学术界普遍的重视,公认为它是同类书籍中最完整者”。
谈到诗集的出版,刘福春说,从80年代末开始,人们普遍更加感到出版诗集很困难,大多数都得自费出版;可就是从这时起,特别进入90年代,诗集出版量又远远超过了以前,差不多每年有上千种。与过去相比,”正常的“出版途径没有了,诗人要自己找钱出诗集,给诗人带来了不少的困难;但只要是能找到钱,大多数的诗集都可出版,其自由度又扩大了。不能简单地说这种情况是好还是坏。然而这带来的问题也是很明显的,一是出版上失去了标准,很多粗制滥造的东西都出来了;二是在创作上确有成绩的一些诗人由于找不到钱或不肯去找钱,他们的诗集就出不来。因此现在的情况是,一个作者的诗集出版量与其创作成绩往往是不成正比的。
由此,刘福春还说到一些当今中国诗坛上的现象,一是“‘大师’满街走”。很多人只写了几首诗,甚至几行诗,就自以为了不得,动辄以“大师”自居。“大师情结”严重,许多人都认为“一切从我开始”,对传统和前人的成就不了解也不愿了解。二是出诗集的年龄越来越小,所见最小的刚六岁。至于说大学生中的诗人,更是数不胜数,其中出诗集的也不在少数。三是诗集的序越写越多。深圳一个作者出了本诗集,居然请了18个人来写序,堪称出版奇观。四是心态浮躁。不论是诗人还是研究者,都太急,急着写书,急着出书,出了书又急于开个什么研讨会,已是非常普遍的情况。更有甚者,前几年还出了个鹏鸣,成为诗歌界和出版界的丑闻。
刘福春人很温和,但说到学术研究和学术规范,有一句话却让记者听来一震。说到现在新诗研究和现当代文学研究中的粗制滥造,刘福春说,学术没有标准,学术也就没有尊严,当然学者也就没有尊严。
“评职称所谓量化的问题,人们很难从这里面摆脱出来。”刘福春自称他“已经被警告很多次了”。“我的工作就有一个怎么评价的问题,史料工作是否也是研究工作?现在缺少一个学术标准,现在甚至连‘什么是论文’都是个问题。这在当代文学研究里边问题更明显。有的论文,引用的都是二手的东西,你抄我,我抄他,基本材料方面以讹传讹的东西相当多。有的论文通篇没有脚注,好像那都是他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发明。这样的‘论文’就一定比‘史料工作’有价值吗?”“学术上没有规范,没有一个标准,所以学术也就没有尊严,学者当然也没有尊严。”
说到这些,刘福春有些无奈:“现在的学术气氛很难让人坐得住冷板凳,而我们这种工作,又需要长时间的坐下去,现实的名啊利啊,又常常诱惑着你。作为我们学者个人,只能自己降低一点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