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曾说:“意胜辞曰厚。”厚味杂文,在内容和形式上表现为旨意浑厚、文思周密、意味隽永、回味深长。概言之,也就是经得起咀嚼和品味,当然也经得起时间的检验。鲁迅那些和论战无直接关系的、看似信笔写来的杂感,往往极富“厚味”。如《灯下漫笔》、《无花的蔷薇》、《“题未定”草》等。杂文的厚与薄,虽不能说和写作技巧全然无关,但其中之要领,显然远远超出了技术操作的层面,而和作者的心态、境界、素养、学识,乃至人生阅历直接有关。没有沉潜的心境,厚实的学养,挺拔的识见,绵密的文思,欲求“厚味”,难矣哉!能沉得住气,静得下心,并对事物看得深、想得透,“厚味”才有可能不期而至。清人张谦宜在诗话中说:“涵养深厚,用意沉潜,真是后学要药。”这话亦可视为疗治杂文薄味的“要药”。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作词之法,首贵沉郁。沉则不浮,郁则不薄。”作者内心少沉郁之气,其文也就难言“厚味”。而今薄味杂文之所以屡见不鲜,关键倒不在于写作技巧的欠缺,而是由于作者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和“深刻不起来”的浅薄根底所致。如有的“杂文家”,发现某一则可用作杂文“由头”的新闻材料,不管有感无感,就先来一段“据报载……”,然后推衍出一大段煞有其事的议论和感慨,大抵是一些众人皆浊我独清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腔调。这种杂文形同于配合有关报道的新闻评论,而且还是新闻评论中的“大路货”。
在写作方式上一味追求“多产”、“快产”,也败坏了杂文厚味的酝酿。宋人吕本中在《童蒙诗训》中说:“作文不可强为,要遇事而作,须是发于既溢之余,流于已足之后,方是极头。”厚味的产生,经常建立在“既溢”和“已足”的写作状态上。听说有人一年之内可写出(发表)一二百篇杂文,其手之勤,固然令人敬佩,但这难免有“萝卜快了不洗泥”之嫌,“厚味”往往是谈不上的。纵使某几篇有之,也大抵是“瞎猫逮了个死老鼠”而已。过于追求产量的“多”和效率的“快”,三天两头拿仅有的那么一点意思敷衍成篇,必然是在未“溢”和不“足”的情形下率尔操觚或“强为”之。此类速成之作,欲求“厚味”,不啻缘木求鱼。味厚的杂文如茅台佳酿,“酱香突出”,品质醇厚,令人回味。而味薄之文不啻劣质白酒,喝上一口就直呛喉咙,有些低劣的薄味杂文,简直像是用工业酒精配置出来的。
围棋高手告诉我:棋下得厚不容易被对手一下子击垮。同理,文章写得有“厚味”,也就不会被读者所看轻。笔者如今虽有意在棋盘上把棋下厚,但于杂文之厚味,恐怕还是眼高手低。人到中年,拙作之味倘能像敝人腹部的脂肪一样“厚”起来,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