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生性马虎,喜杂览,什么破瓶子烂罐子,只要是一册在手,都可以念下去。又像杂货铺子,说起来什么都知道,如果有什么书大家只知道书名或者作者,不知道内容,只要去问老狗,一般他总能回忆起一二,虽然不一定准确,有时候还张冠李戴,但也够了。这给大家带来了很多便利,当然我们也不得不服。老狗这种下水,得益于他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发达的头脑。老狗毕业于浙江的名牌中学,中学图书馆藏书不输于差一些的高校;老狗又生性聪敏,小学时和人打架撕烂了课本,又不敢向老师和父母报告,每天上课只能靠听别人背书就可以把所有的内容记住,然后考试得第一名。上了大学后,虽然人老了,记忆差了,但毕竟高中时的底子也够唬大家一阵子的了。老狗说高中最喜欢做的事有二,一是吃毛蛤,吃了无数,那么多人得甲肝他没事;二是念闲书,念了无数,也没影响他稀里糊涂考上清华。老狗是真火。
鱼儿来自江西,酷爱科学,也酷爱武侠。鱼儿生平最得意的事,一是通读金庸N遍,二是通读N遍金庸,说来还是一件事。每次在楼道里看到别人捧着书,借着楼道里的灯光苦读,鱼儿总是凑过去,第一句话是:“金庸?”第二句话是:“哪一部?”第三句话是:“第几遍了?”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要说鱼儿也不是没文化的人,鱼儿也曾通读过鲁迅全集,巴金的家春秋,也偶尔翻一翻约翰·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瞄一瞄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啃一啃乏味的《约翰·克里斯托弗》,鱼儿还能分清楚列夫·托尔斯泰和阿·托尔斯泰的区别,也认为朱译莎士比亚比梁译莎士比亚好,但鱼儿最爱的还是金庸。
鱼儿念起书来忘乎所以,颇有些不知道青天之高,黄地之厚。有时候在课堂上偷偷念小说,念到妙处,忍不住呵呵大笑,会把老师和学生们都吓一跳。晚上鱼儿躺在床上念书,每到妙处,自己笑过一回,就要拉一个人诉说一番,让别人也分享他的欢乐,可惜的是大多数时候别人或者不在情绪,或者没有同感,嗯啊应付,鱼儿便勃然大怒,指责对方没有生活的情趣和欣赏美的能力。愤怒之余,也会感慨自己对牛弹琴,普天之下不能找到几个知音,委屈得像吕秀莲一样。
土匪来自湘西,据说那是个既出土匪又出才子的地方,因此土匪的念书生活也像才子的所作所为。土匪不屑于武侠和通俗的东西,他平生最佩服的古人是司马迁,今人是钱钟书。司马迁的《史记》,土匪经常念得摇头晃脑,长吟短吁,认为是人间至宝;钱钟书的《谈艺录》、《管锥编》,土匪经常一个字也念不懂,照样长吟短吁,认为也是人间至宝。小说里面,土匪和我一样,首推《儒林外史》,次推《金瓶梅》。《儒林外史》里面好人不多,《金瓶梅》里面没有好人,土匪认为这才是大手笔,大气象。写雷锋易,写应伯爵难。土匪经常从《儒林外史》里念出了同学的影子,也念出了自己的影子。
喜欢念古书的人,性格也便显得古香古色,古里古怪。土匪每次回家,必带一大罐子辣椒,是正宗的湖南辣椒。每次周末有空,即买二锅头烈酒一瓶,花生豆一袋,偶尔也买猪*头肉二两。我们一看这个阵势,就知道土匪又要念古书了。果然,土匪在桌前坐定,似在运气凝神,然后便摸出一本线装书来。念至高兴处,土匪叹一口气,云:“此处当浮一大白。”然后喝一口酒,吃一颗蘸了辣椒的花生豆。旁观者看他如神仙下凡般高妙,忍不住自愧不如。
最后说到洒家我自己了。我出身寒门,来自偏远,可以说一无所长,只在于爱好和勤奋。我深谢念闲书给我带来的好处,最直接的好处是高考中我的强项化学发挥失手,只得了70多分,但或许是我的杂学旁收使我的语文得了破天荒的高分,因此没有被清华拒之门外。我本来有志于学习文科,但教了一辈子文科的父亲死活不同意,只好学理科。我的史、地两科给文科老师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以至于在高考后他们逼着我做了一遍有关考卷,据那几个老师说,我如果报考文科的话,我的总分可以进入本省前10甚至是前5名,任何大学都随便报了。更何况分科以后,我就没有好好复习过文科科目。当时清华的通知书迟迟未来,我也有点懊悔自己的选择。现在看来,也不知道当年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上了清华以后,清华有几百万册书的图书馆和我家乡中学的只有几千册书的图书室,真有天壤之别,欣喜之情可想而知。据说当年钱钟书先生入清华时,发誓要横扫清华图书馆,我当年不识天高地厚,也曾发誓横扫清华图书馆的某一角落。最后扫来扫去,进大学时一点五的视力扫成了毕业时的六百度近视。略有成就的是,到大三后半学期,我的借书证的二十多页都被出纳台的章子盖满了,去图书馆换新的借书证,那个换证的老师夸奖了我一番,声称这种情况很少见,自己心里也甚是得意。诚然,我们读书会几人中,在大学期间,大概我借的书最多,但念得是不是最多,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