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
唐山作家刘晓滨以写大灾难中的人类活动见长,也以写自然、写动物见长。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读过他反映唐山大地震以后20年变化的长篇报告文学《唐山,唐山!》,也读过他描写大自然中各种动物生态的散文集《大自然的语言》。而最近,刘晓滨的新作、长篇小说《废墟狼嗥》,将他所擅长的这两个题材有机地糅合在一起,为读者描绘了一幅撼人心魄的社会生态和自然生态图景。
唐山大地震,是当代中国人心中一个永远的痛。在自然界突然显示它那无与伦比的破坏伟力、骤然降临给人类的巨大灾难面前,人性的善与恶也同时那么鲜明地、赤裸裸地暴露在苍天之下。一幕幕可歌可泣、可圈可点的社会生活场景无疑成了文学作品的绝好题材——这在过往的不少报告文学、小说、影视剧中已得到了色彩纷呈的体现。《废墟狼嗥》则选取了一个全新的视角:狼的视角,确切地说,是以一对感情笃深的狼母子的眼睛,来看大震后一片废墟的“平安城”所上演的一幕幕人间悲喜剧;用狼性折射人性,从而具有了一种昭示自然法则的力量。
母狼残耳走出震后的狼舍,去寻找它的爱子——幼狼肥肥。这样,它就把自己抛到了本不该掺和的人世间。按一般常识,狼对于人是危险的,而这时的情形却恰恰相反:自幼被饲养员肖恩保从猎犬口中救出的残耳,只知道人是精心呵护它、定时供给它新鲜肉块的善类;见到鸡鸭兔子等活物从面前经过,饥肠辘辘的它尚且不知道去捕食;遇到恶人设圈套诱杀,它就更没有招架和自卫的能力了。因此,这只失去了庇护的狼,非但对人类构不成一点点威胁,相反,它却时时处于来自人类的威胁之下。好在,由于被误认为是狗,它暂时还无性命之虞。为了寻子它在废墟上游走,目睹了大难面前人类的众生相:这里有超越了尘世龃龉、政治功利的人性复归——刚刚丧妻的肖恩保冒死抢救他一向看不起的“思想贩子”宓芬母子,从而激活了宓芬内心深处的善良,与因政治运动而素有嫌隙的肖恩保和毕蕾结下了生死之谊;这里有正直坚毅的人们所撑起的中流砥柱——前市委书记智摇成和普通党员陶然,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和亲人的安危,在废墟上竖起“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牌子,一面指挥抢救生命的战役一面还要抵御来自势力小人的暗箭;这里有患难中迸发的人间至情——青年李子成不怕冒犯手眼通天的“衙内”晏化锋,勇敢地卫护心爱的姑娘水月桃,而水月桃为了保全恋人李子成不惜牺牲自己与狼共穴;这里也有卑劣人性最龌龊的表演——权倾一时的晏道仁、晏化锋父子,平时腐败淫乱,劣迹斑斑,大难中更是趁乱渔利又渔色,干尽了阴谋诬陷、迫害忠良的勾当……这一切的一切,母狼残耳看在眼里,但它又怎能明晰和理解这一切呢?比起人的世界的丰富、复杂和险恶来,狼的世界实在是太单纯了。毫无防范之心的残耳只知道循着一丝气味、一声嗥鸣去追寻爱子的踪迹,而肥肥也正在纷乱动荡的大地上苦苦找寻母亲——其实它们并非亲生母子,残耳只是在失子后成了肥肥的奶母——但它们表现出的至爱亲情却一点也不逊于人类。而且,这对狼母子在互相寻找的过程中,不期然地成了人类抗震救灾的朋友和助手——凭着它们那非凡的嗅觉,帮助人们找到了一个又一个埋在废墟下的生命。遗憾的是人们回报给它们的,却往往是猜疑和棍棒。在一次次遇险后,残耳也懂得了规避人类——它本能地感到,外面的世界并不像动物园里那样安全。但耐人寻味的是,残疾少年李子平和姗姗学步的幼儿豆豆,却与残耳和肥肥产生了一种信任和亲昵的关系。这是否说明,比起成人世界过于成熟的“文明”和机心来,同处于弱势群体的少儿、残疾人和动物,更加贴近自然本性,也更容易融合和沟通呢?
残耳最终死在恶人晏化锋的枪口之下。它是在终于找到了肥肥,口衔肥肥送到嘴里的一块午餐肉死去的。这母子情深的一幕打动了本来心硬的宓芬,为了唤醒因痛失爱子而发狂的宋二嫂,她毅然把自己刚刚失而复得的婴儿塞到宋二嫂怀中!在这里,人性师法了狼性,扭曲的人性完成了向天然本质的母性的复归。在这人性与狼性错综复杂的冲撞与融合中,人们还能说,人性就一定代表善,狼性就一定代表恶吗?
当然,我们也许可以指出小说的一点点不足:比如水月桃的自动舍身,和雷所长抓晏化锋的情节,与前面复杂跌宕的铺垫相比,不免显得有些简单和突兀。
小说的尾声令人唏嘘:可怜的残耳被饥饿的人们剥皮吃肉。“狼吃人是大逆不道,人吃狼当然属于天经地义!”真的是这样吗?这是作者留给我们的一道发人深思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