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面也是自由得很,还没有像今日大学一定要在宿舍的楼口专设监护,当年学生作息总可以比较个人化的安排。一段时间里几个室友每天晚上在教室里自习到深夜方才哼着歌子回来,然后仍无睡意,开着雪亮的灯继续大说大闹好一阵才肯休息,到早上,天刚蒙蒙亮时又相继爬起来,沿着校外离水上公园不远的一条小路狂背《古文观止》。那是很诗意的念书时光,我们脚下沾着草野的晨露,将古人的典范文章一句句念出声来,相互间你考考我,我考考你,逐渐背得烂熟于心。抬眼望见东天鲜红的朝阳冉冉升起,每人的头脸虽然未及梳洗,却无不神采奕奕,光艳可人。因为年龄的缘故,这时宿舍里面已有人开始筹措婚姻大事,做室友的热情相助,周日里空下房间供他们幽会,随后又在新春时节给他们将小小的宿舍收拾装点做成了一天的婚房。此时宿舍里生活的味道一天天浓了起来,不知谁带来了一把电梳子,率先给大家做示范,把头发一下一下烫出大花小花来,看上去好惹眼,几人便纷纷做尝试。头发刚烫好时多少有点不习惯,临到上课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地半天不敢出屋。这天谁又从家里带来一盒粉色的荷尔蒙香脂,推荐说护肤怎么怎么好,她再回家时几人就都要她给捎买。上大二时中文系教学楼换到了师大北院,宿舍区附近的万德庄比起南院那边来买东西更要方便了,大家常在傍晚时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小街里面买各种零食,有人居然提着一袋子生鸡蛋回宿舍来,每天早上用刚开的水冲蛋花汤喝。
那时我最爱去的地方还是阅览室,可以及时借阅很多刚刚复刊的杂志,多半是文学类的。记得那天忽然见到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心中大恸,回宿舍给室友兴奋地讲,她们也都去阅览室借,等不及时甚至两个人头挨着头同时趴在条桌上看一本。这时班上一位绰号诗人的男生酷爱诗歌,在阅览室里一本不落地浏览文学杂志,凡诗歌栏里用铅笔挑了小钩的地方,必是经他首肯的佳句。那时我惊讶经他仔细审看的诗歌真是太多了,如此地痴迷用功将来非得搞出盖世名篇来不可。有一天夜里大家忽然被吵醒,听说前边的男生宿舍来了警察,将我们的诗人给送了回来。原来他半夜里正在校园外面忽忽地跑大圈,不幸赶上一伙逃匿的坏人也在跑着,他当然没有他们跑得快,于是懵懂间竟被警察误会捉了个正着。同学们都笑他太笨,大半夜的瞎跑什么纯粹是给治安添乱,我却想,肯定是他从阅览室回来,一时诗兴大发,沉醉在难得的状态里,哪里知道天下还有治安这档子事。
今年春节全班20年大聚时,我因为去北京没有赶上参加,听同学给描绘,说全班人基本都挺好的,只诗人的境况有点儿惨,刚刚40岁的人竟然老得牙都掉了几颗,工作一直很不理想。我听了不免惋惜。但是心中依然认为诗人当年给我们留下的段子十分难忘,正像那时我们对于未来人生的许多的追求和憧憬。我想,无论再过多少年,七七级大学生的那一段特殊而纯粹的读书时光总会是我所有人生记忆中一页最清新最快乐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