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从朱熹的“诗集传”开始,斯螽、莎鸡和蟋蟀这三种小昆虫就缠夹在一起,难解难分了。在《诗·七月》“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下面,朱熹注:“斯螽、莎鸡、蟋蟀,一物随时变化而异其名。”笔者早年读《诗经》至此,对朱熹此说颇怀疑:五月的斯螽,何以到了六月会变化为莎鸡?到了十月又变化为蟋蟀,躲入农家的床下?这无论如何是讲不通的。但那时,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又常开会、学习,实在没工夫去为几个小昆虫作什么考证。只是悬疑而已。
今日读伍先生文,才知日人冈元凤早已把莎鸡跟斯螽、蟋蟀区分开来了。这当然好。把朱熹的“一物随时变化而异其名”说,撕开了一个缺口。但仅仅是撕开一个缺口,还很不完满,很不彻底。因为他把莎鸡与斯螽及蟋蟀区分开来了,却没有把斯螽和蟋蟀也区别开来。而事实上,稍有动物学知识的人都知道,斯螽跟蟋蟀的差别,比莎鸡跟蟋蟀的区别更大。在动物学分类上,斯螽(螽斯)属昆虫纲直翅目螽斯科;蟋蟀则属昆虫纲直翅目蟋蟀科,两者根本不同科。而莎鸡即纺织娘,却与螽斯同目而又同科。从《辞海》上的附图看,两者形体极相像,倒是很难区分开来、甚至不必区分开来的。
冈元凤将莎鸡与斯螽、蟋蟀“区分开来”的同时,可能还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是将一个来历不明的“纬车”与斯螽、蟋蟀混杂在一起了。“纬车”是什么?查《辞海》,“纬车”就是纺车。但冈元凤将它殿于斯螽、蟋蟀之后,与斯螽、蟋蟀并列,显然它不是纺车,而是一种昆虫。猜想起来,或是络纬的误写或误译?而络纬,又名络丝娘、纺织娘,亦即莎鸡,却是与斯螽同科的昆虫。可以设想:冈元凤撰写《毛诗品物图考》时,知道中国斯螽一类昆虫中,有一种名叫络纬或络丝娘的,却不知此虫就是莎鸡。所以他在把莎鸡与斯螽区分开来的同时,又把络纬即莎鸡归入螽斯和蟋蟀一类,自相矛盾了。
伍立杨先生十分赞赏冈元凤的《毛诗品物图考》。在引述了《图考》对柏的诠释以后,伍先生写道:“此种诠释,说它有益人心世道,固无不宜;说它诗意盎然,令人生欢喜心,更恰切了。”但笔者再三读了诸如“木所以为舟也,树耸直,皮薄,肌腻,三月开细琐花,结实成球……子大如麦,芳香可爱……扁柏为贵,园林多植之”这样的诠释之后,却怎么也体会不到“此种诠释”如何“有益人心世道”,怎样“诗意盎然,令人生欢喜心”。又如在本文开头引述过的关于“详辩”莎鸡,将它与斯螽、蟋蟀“区分开来”的那段文字之后,伍先生赞道:“这样一来,泥土和花卉的气息就浓郁了,草虫的鸣声也似乎更丰富多样了。”可是笔者读之再三,仍然体会不到这种浓郁的气息和丰富多样的草虫鸣声。
伍立杨先生,对冈元凤和他的《毛诗品物图考》是否有点过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