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夫人像 |
100多年来,人们往往把普希金之死的主要责任归咎于他的妻子娜塔丽娅·普希金娜。俄国文学界的一些权威论著,在对娜塔丽娅这个人物并没有掌握充分资料的情况下,一直说她是个轻浮浅薄、与诗人在精神上毫无共同之处的庸俗女子。娜塔丽娅几乎成了历史罪人,长期受到谴责与谩骂。
直到1963年,普希金研究家奥布多夫斯卡娅和杰缅季耶夫经过不懈努力,挖掘出一批珍贵的新史料——冈察洛夫家(娜塔丽娅的娘家)的书信,其中包括普希金和娜塔丽娅的法文亲笔信札,有了可喜的突破性的新发现。随后他们又着手研究娜塔丽娅写给第二个丈夫兰斯科依的信,以及她的两个姐姐的信件。两位专家出于恢复历史本来面目的高度责任感,以这数百封经过论证的信件为基础,陆续撰写了多部专著,相继于20世纪70—80年代出版。其中最重要的一部《普希金娜传》在我国已有中译本,书名改为《普希金夫人传》(团结出版社,1991年)。此外,苏联女作家库兹涅佐娃的作品《“我爱你的心灵”——普希金娜的故事》也早已译成中文,书名改为《普希金娜的故事》(新华出版社,1983年)。这些著作的问世提出了对普希金夫人的新评价:在诗人之死的问题上,她非但不是祸首,而且还是受害者;她是个心灵与外貌同样美好的女性。
作者们根据翔实的新史料描绘出另一个娜塔丽娅。她纯洁善良,受过良好教育。她之所以能攫住诗人的心,不仅仅是由于姣好的容颜,更重要的是她优美的内在气质。若娜塔丽娅是个头脑空虚的庸俗美人,实际就是贬低了伟大诗人普希金!
尽管娜塔丽娅由于年轻(她比诗人小13岁)对普希金的复杂的内心世界和他的作品都难以有深刻理解,不过她崇拜他,尊敬他,支持他的创作。还在蜜月期间,她就为丈夫誊写诗稿。普希金的每一部新作诞生,总要先朗诵给她听。后来普希金想出版文选,娜塔丽娅便向哥哥求援,要了87令白纸。她还为普希金办理过许多出版事务。诗人遇害前半年,娜塔丽娅为减轻丈夫的负担,瞒着他再次请求哥哥接济。
普希金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你的美貌举世无双,令人倾倒。但我爱你的心灵胜于你的容貌。”在给岳母的信中诗人写道:“我的妻子非常可爱。和她共同生活的时间越长,我对她的爱就与日俱增。上天赐给我这样一位温柔美丽、纯洁善良的天使,我实在受之有愧。”
这正是普希金夫妇爱情的基石。
普希金是位追求自由、反对专制的进步诗人。沙皇政府和上流社会把他视若大敌,千方百计摧残他,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而娜塔丽娅是彼得堡第一美女,不知有多少男人为之倾倒,同时也遭到贵族小姐太太们的极大嫉妒。既是一位叛逆诗人的妻子,又有千百双仇恨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可是涉世不深、天真单纯的娜塔丽娅并不知道丈夫和自己的险恶处境,仍快快活活地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沙皇尼古拉一世对她垂涎三尺,法国军官丹特士狂热追求她……其实娜塔丽娅何罪之有?她天生丽质,这不是过错。如果她有错,就错在过分天真和轻信,另外还有上流社会女子的通病——虚荣。她是个普通人,自然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弱点。不过她是清白的,对丈夫始终忠诚。
普希金信任自己的妻子,并深深地爱着她,同时也明白像她这样的绝色女子是很难逃脱悲惨命运的。为捍卫自己和爱妻的名誉,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普希金与丹特士决斗。对方先开枪,他受了致命的重伤。被抬回家后,他在痛苦中安慰妻子:“你放心,你没有任何过错!”当剧痛难忍时,他就让她走开,不愿让她看着自己受伤痛折磨的样子,嘴里不断地说:“我可怜的妻子!”并派人去安慰她。在疼痛间歇时,便把她唤到身边,反复向她解释,她是无辜的,他永远爱她……
给普希金治伤的御医阿连特目睹了这一切,感叹道:“对普希金来说,没有被当场打死是他的不幸,因为他受尽折磨,痛苦不堪。但对他妻子的声誉来说,他活着回来却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她的无辜,以及普希金对她忠贞不渝的爱情是毋庸置疑的。”
弥留之际,普希金嘱咐妻子:“我死后,你带着孩子们到乡下去住。为我服两年丧你就嫁人,一定要嫁个正派的人。”
普希金逝世后,娜塔丽娅的处境不堪设想。她才24岁,还有4个年幼的儿女。丈夫猝亡带来的撕心裂肺的悲恸,再加上经济窘困,对她已是够残酷的了,她还得承受来自各个方面的指责。更有甚者,她竟成了举世闻名的反面教员,人们都以普希金错选了娜塔丽娅招致杀身之祸为教训。把普希金之死这一重大的历史悲剧归罪于一个弱女子显然是很不公平的。这也是娜塔丽娅的最大痛苦。
娜塔丽娅没有死,是个奇迹。孩子们给了她力量,使她顽强地活下来。儿女们就是她的生命,她已没有了自己的生命。
娜塔丽娅服了两年丧,而她的心却服了一辈子丧。尽管命运多舛,但善良的天性使她总是十分同情身处逆境的人们。青年作家谢德林被流放,这让她想起普希金当年遭放逐的情景。她为谢德林奔走,终于使他获释。后来她还帮助了另一位无辜受害的年轻人。
普希金逝世7年后,淳朴善良的军人兰斯科依理解她,同情她,爱她,也爱她的孩子们。他向她求婚。她嫁给了他,但内心的伤疤总在隐隐作痛,一生郁郁寡欢,51岁病逝。临终前惟一使她感到欣慰的是,此时她和普希金所生的4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
作为普希金的妻子,娜塔丽娅是无愧于伟大诗人的。由此人们也更能理解普希金对她的爱——“我爱你的心灵胜于你的容貌”。
但是由于长期造成的深远影响,在我国仍有许多人对普希金夫人持传统观点。
近些年来,经常可在报刊上读到一些国内著名作家造访俄罗斯,参加莫斯科和彼得堡普希金故居后写下的观感。文中每每提及诗人之妻都毫无例外地持否定态度。一位作家写道:“娜塔丽娅不是个信守诺言的人。在普希金逝世后不久,她就改弦更张,嫁给一位追求她的法国贵族。这也许是她对普希金的一种报复。”另一位作家写道:“普希金和娜塔丽娅的结合注定是不幸的。她没有给他愉悦和幸福,带来的是郁郁寡欢和悲剧式的结局。……在爱情方面普希金是败者,是输家。”还有一位作家认为:“普希金的婚姻‘下错了一步棋’,举足轻重的一步棋!”新近又有作家写道:“冈察洛娃”(即娜塔丽娅——本文作者)除去给普希金生孩子,对普希金的精神痛苦视而不见,完全漠不关心。”
根据传统史料写的作品必然受其局限,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有些似乎是这一学科领域的“圈内人”,却发表有严重谬误的文章,实在不应该。例如《普希金之死有新说》一文(载《光明日报》1998年12月9日),竟张冠李戴把一个叫伊达莉娅的女人当成了普希金的妻子娜塔丽娅。事实上这个伊达莉娅当年曾追求过普希金,但诗人对她没有一点好感。她恼羞成怒,从此怀恨在心,同丹特士勾结在一起,制造事端,陷害娜塔丽娅,乃至酝成诗人在决斗中惨遭杀害。《新说》一文中把伊达莉娅的许多事统统扣到了娜塔丽娅的头上,最后得出结论:“诗人的悲剧是由其妻一手策划并与她的亲朋共同实施的。”因为伊达莉娅和娜塔丽娅两个名字仅有一个音节之差,对中国读者来说是非常容易搞混的。这篇“新说”又以其标新立异立即引起广泛瞩目,被其他报刊纷纷转载或摘登。于是以讹传讹,混淆视听,使本已被歪曲的普希金夫人的形象再次遭到更加粗暴的歪曲。
企盼大家都能尊重历史事实,好让这位埋葬在涅瓦河畔、生前饱受磨难的不幸女子的在天之灵早日得到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