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赞成让孩子读经,我觉得应该从小教孩子读洛克的《政府论》、穆尔的《论自由》这样的经典,而不是再让他们习学孔孟。但是我认为为着维护汉语言的纯净、增强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适当地读一些古诗文还是很有必要的。然而最近遇到的两件事却让我对“适当”也产生了质疑。
一次是一位搞文化产业的冯先生,他做了一家北京青少年经典导读中心,邀请了一些名教授指导孩子们读经。那天他降临寒舍,说明来意,大抵是希望我能帮他多介绍一些名教授,也想请我去授几堂课。我给他推荐了几位古典文学研究的大家,但自己去授课呢,因为我一向反对读经,自然是婉拒了。冯先生还带了几张光碟,是他们从前在广播电台录制的节目,我听了一盘,是北师大一位博士生导师讲《大学》。起头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博导先生把“亲民”解释成“亲近民众”,我说这里的“亲民”应该读作“新民”,冯先生马上瞪着双眼说:“不会吧。”我只好拿出各种不同的注本给他看,冯先生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眼睛里还有怀疑。
另一次是我坐车去右安门,在车上有两位脸蛋红扑扑的小朋友捧着古诗文诵读的教材大声地背诵楚辞里面的《渔父》。他们在念诵到“众人皆醉我独醒”一句时,那个“醒”字念成了上声,而实际上应该是平声。我跑上去纠正,小朋友立刻举起手里的书,说:“你看,书上就这样注的拼音!”我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小脸,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将来也要长大,也许他们长大后不会再去学习传统文化,也许他们长大后会成为古典文学的研究学者,然而幼学对一个人一生其实是最重要的,如果小时候学到的知识根本就是错误的,那么这错误可能一生都改正不掉。我跟这两位小朋友说,我是大学的老师,我告诉你们的才是正确的,下车后才忽然想到,孩子是天真的,他们对于书籍是怀着神圣感和崇敬心的,他们要么是不信我的话,要么就是因为这种神圣感和崇敬心被打消而受到伤害。
前人笔记里面载过这样一个笑话:有塾师授论语,“郁郁乎文哉”念成了“都都平丈我”,后来新塾师念“郁郁乎文哉”,学生都骇散。时人为诗嘲曰:“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今天越来越多的家长要让孩子多诵古诗文,然而谁才是够格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