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着生活

或许是因为久坐书斋，终日从事着高度程式化的工作，生活平静而单调，我对一切浪迹天涯、充满悬念和变数的旅行探险行动怀有无限的心仪。日常虽然也偶尔出差或旅游，或者是参加会议，或者是跟随旅行社观光，但一切早给安排得周到妥贴，是另外一种套数的熟悉。只有数年前的一次新疆之旅，途中遭遇洪水，前后路断，不得已，两天中，在北疆浩瀚的戈壁大漠中绕行2000公里，虽然有惊无险，已经足以让我回味良久了。我不能想像，这种情形若是放大多少倍——时间上是142天，距离上是6万公里，穿越32个国家，另外尤其这一切是由一位年轻女子独立承担和完成，该会有多少让人感慨的东西？听上去仿佛是一次不可能的壮举，却由不得你不相信。这次旅行的记录就在手边，《欧亚远征》。

读着这本书，比照许多过去读到的游记，感觉相互间的区别仿佛尺幅小品和百米长卷。300多页篇幅，100多幅图片，作为对所穿越的几十个国度的走马观花但不失生动传神的写照，共同构建出一种丰富浩瀚。对于一路行经的风景，它也许缺乏那种工笔画般的细腻描绘，但拍摄得极清晰且印刷精美的大幅广角照片补足了这些，令人恍如身置其境。风景之外，从对经过的地方的历史、文化、民风、内在精神气质的深刻理解，能够看出作者事先是经过充分的准备的，决不会满足于仅仅从导游手册上了解她要踏访的地方。

读这部书，仿佛在观看一部作者充当主角的长长的电视连续剧，背景每集不同，中亚草原，东欧森林，芬兰湾的落日，地中海的波涛，经由文字和图片显现各自的不可替代的美丽。剧情更是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因办理签证不顺生发出的烦恼，与几位年轻的波兰旅行家不期而遇一路同行的喜悦，穿行中亚山国遭遇敲诈的险恶经历，数次似乎已臻山穷水尽而最终柳暗花明的经历，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可胜数，每件都能吊人胃口，都值得渲染一番，给我们平淡的生活添加几许新奇的滋味。但和曾经读过的大量游记相比，我感觉该书最突出的特点，还是那种对种种具体事件的执著的、甚至可以说是纠缠不休的叙述热情。行经的公路的标号，每一段旅行的里程，汽油的价钱，修车的经过，上网通讯的周折，货币兑换的麻烦，一路上结识的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被以极大的耐心、极高的兴致描绘着。展读之初，感觉这种写法似乎过于琐碎缺乏剪裁，但随着阅读行程的渐行渐远，我开始意识到，不管作者是否有意如此，这种巨细无遗的、流水账式的描摹，实际上是在遵从着另外一种叙述秩序，只有它才能够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这种行为所面对的无限的、无从意料不可测知的丰富性和变化性，揭示出这样一种与常规全然不同的另类生活的卓异特质。这种对于形而下的具体事物的关注，为作者发抒旅行中生动的生命体验预备了真实语境，因为感悟只能来自于遭遇，恰如乐声来自琴弦。同近几年热销的一些旨在进行文化思考的游记散文相比，它虽然欠缺理性挖掘的功夫，但却具备更多的真实的体温和脉跃，因而也更能够自然地通往一种启发。

对于这种启发我想用一句话来概括：“生活在别处。”相对于平时单调的生活，这种每天都要面对的全新的体验是别处；相对于日常止水般波澜不惊的心境，这种每刻都在向往、担忧、牵挂、兴奋的感受是别处。对于作者选择的这种生命方式，她的一位女友在该书的序言中给予了一个生动的概括：飞着的生活。对于这本书的内容，每个读者会依从各自的趣味做出不同评价，但不会有人置疑这一桩超出常规的行动所蕴涵的丰厚的价值。由于主客观原因，我们无法效仿作者的壮举，但这种壮举会让我们认识到梦想的实在性，认识到惊人的生命潜力，认识到种种限度并非不可逾越，从而感受到一种真实的激励，一种深长的慰藉。我想，这该是这部书传递出的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