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我还是个大学生。学校左得出奇,硬要用开会和劳动的重复来把学生的时间占完。眼看这样下去这个大学等于没有读了,而开会、劳动又不敢带上书。于是我偷空抄在纸上,随时带在身边,一有空就默看默记。许多古典诗词和一些长篇小说的片断,如《青年近卫军》中法捷耶夫对叛徒斯塔霍维奇灵魂的解剖,奥列格就义前夕的内心独白,英雄群体牺牲前关于友谊的抒情插曲等,就是这样背下来的。当然,抄和背都做得很隐蔽,就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第二次是在十年浩劫开始的时候。尽管我身处小小的县城中学,但看那阵势已足以让人考虑生与死的问题了。必须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支撑着
才能活下去,于是我想到了《牛虻》。我想起亚瑟13年南美洲的生活,想起他回答琼玛为什么没有自杀的话。这些章节我都背得,但我此刻仍然需要它。我原先买过一本,送给上大学的弟弟了。我去信索取。大概看出了我的情绪,弟弟只寄来了一本《欧阳海之歌》。我只好趁学生砸烂图书馆随意拿书之机,暗托一个要好的学生找来了《牛虻》。每天子夜,我就紧闭门窗,一笔一划地把全书抄了下来。这就更像搞地下工作了。牛虻在我心中活下来了,我也就在现实中活下来了。今天我捧着这个抄本,还像捧着我的生命一般。
第三次可就是正大光明地抄了。退休了,想补一补西方哲学著作的课。读不懂,只好硬着头皮啃。自己以为重要之处,反复读几次后,就停下来默写,然后对照书本找差异,查看自己理解上的毛病,再后就扔掉了。真要有点体会形诸笔墨,已不知是扔掉的文字的多少分之一了。
抄书的方法很笨,但无论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我都不悔,因为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读书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