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现在的日本,都是战后六七十年代出生的青年人居于社会的中枢的地位。这些人对于战争时期的历史知之不多甚至几乎是毫无所知,与经历过战争的老一代人相比,日本的青年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有哪些不同的特征?
白滨一良: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给亚洲国家,也包括中国造成巨大伤害的侵略战争,因此对战争不但会对被侵略的国家造成伤害,也会给自己国家招来深重的灾难没有体验,也缺少理性上的深刻认识。这恐怕是现在的日本青年中比较普遍的现象。对于二战结束后,当时的日本国民在联合国占领当局的督导下,靠着坚持不懈的努力工作,在一片废墟上将日本建设成为世界上居第二位的经济大国,创造了经济高速增长奇迹的情况也没有体验,缺少理性上的深刻认识。缺乏两处体验,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是青年人出生时间晚的先天的客观条件决定了的。但缺乏理性认识都是由于后天的教育方面存在的缺陷造成的。所以现在的日本青年人出生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成长在日本已经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经济大国里,生活环境和生存条件都比较优裕,所以普遍有一种满足感,据有关方面每年都进行的“日本国民对现状的满意状况”调查的数据显示,有一多半青年人对于生活在日本感到满足。另外,由于日本多年来一直是世界上对外经济援助金额最大的国家,所以相当多的日本青年在心理上有较明显的民族优越感。第三,由于世界现在愈来愈成为一个世界村,各国之间的经济、文化、科学技术、社会等各个方面的交流的日趋普遍,日本又是世界上每年出国旅游人数最多的国家,大约有近五六千万人次出国旅游或公出,每年消耗的胶卷的数量也高居世界第一位,因此现在的日本青年的眼界比起他们的父辈、祖辈大大地开阔了。思维方式也科学得多了。第四是少子化及单亲家庭的增多,日本青年的自立性很强,凡事靠自己做判断,靠自己的努力去解决问题。最后,由于世界市场的形成和各大区域性经济的发展,以经济为代表的包括文化,科技,社会诸方面在内的综合国力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加上日本是个自然灾害发生比较频繁的岛国,现在的日本青年们因切身感受到了这种竞争压力和自然环境压力,普遍是有很强的忧患意识。
童:听了白滨先生的这番话,使我对现在日本青年的特征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就是对本国现实生活的满足感;对外部国家和民族的优越感;较开阔的国际视野;很强的自立性;以及很强的忧患意识。在这些特征中,先生认为哪种特点是最主要的,起决定作用的呢?
白滨:我感到最主要的是自立性和忧患意识,自立性强,表现是多方面的,比如凡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自己去应对,自己去做,在这个过程中,既锻炼增长了自己的能力和才干,又培养了自己独立的人格,而独立的人格是民生制度最重要的人文支撑,忧患意识则是对现在日本自身乃至世界各种全球问题的深刻认识的反应。现在世界上最为瞩目,对人类生存和发展影响最为深刻的人口问题、生态环境问题和能源问题,对于日本而言,实事求是地说,并不特别突出,比如人口问题,全球尤其是发展中国家面临人口增加过快的压力,解决吃饭问题始终是发展中国家经济领域中的最大的问题,而日本是人口越来越减少;另外就生态环境来说,无论就森林复盖率,水资源的充沛还是大气清新度而言,日本都是世界上的先进国家;即便在以往人们普遍担心日本的天然能源缺乏的习惯性看法,也因日本通过积极发展和利用原子能能源、水力能源(包括潮汐能源)、风力能源、地热能源等先进技术,较好地得到了解决。但青年们却并不因此而高枕无忧,而仍旧是谨慎小心,兢兢业业。而忧患意识可以使一个人,或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保持清醒的头脑,时刻处于寻机侍发,蓄势勃发的状态,从而保持持续发展的活力。
童:我完全赞同先生的见解。对于日本青年的特点,特别是在自立性方面和忧患意识方面,我本人就很有感触,刚来日本时,在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年轻的父亲母亲自己在前面走,而且手里也并没有拿着什么东西,而两三岁的小孩身上背着装着自己用的小水杯、小手绢及零食之类东西的小背包,连跑带颠跟在后面,当时自己出国时大女儿也只有3岁,所以感到很不理解,怎么日本的父母这么“心狠”、“绝情”呢?后来在日本生活的时间长了,又是自费留学,要靠课余时间打工挣钱维持生活积攒学费,在打工现场接触到许多打工的日本大学生,甚至还有高中生,相互间熟悉后一问,才知道他(她)们家庭并不困难,有的甚至是相当有钱,但他(她)却都习惯于在课余时间打工,问他(她)们为什么乐此不疲?回答几乎是相同的:自己大了,不应当总依靠父母,应当自己工作挣自己外出旅游、或买自己喜欢东西的钱。到了假期,许多平素穿工作服打工的青年学生换上用自己打工挣钱买的很时髦的服装,到国内或出国旅游,很有情调。
白滨:中国青年有什么特点?青年学生是不是也利用课余时间打工呢?
童:相对于日本青年,中国青年也有自己的特点,我个人觉得有这样一些特点,一个是中国的青年人的人生理想志向比较高,从幼儿园、小学,到中学,随便问哪个孩子或年轻人,将来要做什么,得于的回答不是当作家、律师,就是当工程师、科学家,很少有表示将来想当工人、农民和服务人员的。另一个是中国青年对父母的依赖性较高。中国为了控制人口过快增长,很长时间里实行“一对夫妻一个孩”的政策,每个家庭从往日围绕家长转的样式转变成“围着孩子转”,对孩子呵护有加,现在这批独生子女长大了,可长期形成的自我为中心的思维定势却很难转变过来,遇到问题和困难,往往不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和克服,而是习惯性地求助于父母的帮助。不说中学生上下学时,前往学校接送学生的家长们常常把学校门挤得水泄不通,就是去上大学的学生们到学校报到时,常常可以看到大学生的孩子站在那比手划脚地指挥,而当家长的父母忙上忙下地帮助办入学手续,帮助打扫卫生甚至帮助铺床,这几乎已经成为每年大学新生入校的风景线了。中国青年第三个特点是注意文化科学知识的积累和储存,普遍比同龄外国青年的知识储存量要大。在幼儿园,对学前儿童就搞“天才儿童”教育,教儿童电脑,教儿童英语,还有各种业余爱好班,上了学以后,便是应试型注入式教育,频繁的考试,各种课外教学辅导班,使得经过这番砥砺磨难,中国青年的智力水平普遍较高,到国外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常常比其他国家的学生学习成绩好。第四个特点是中国青年普遍比较乐观,而较少忧患意识,凡事都有一种不很在乎的劲儿,做的时候也往往比较随意,有种好“跟着感觉走”的意思。
白滨:你说得很有意思。我感到中国的青年们很有朝气,也比较外向。对问题有自己的见解,这些都是好的。但我感到比较关心的是中国青年缺少忧患意识这个问题,东京有个后乐园,就是按照中国宋代大学者范仲淹先生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意境修建的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园林。先忧才能后乐,所以培养忧患意识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在这方面中国的教育存在缺陷,许多青年不很清楚。中国实际上需要面对的问题很多,比如虽然中国地大物博,但由于人口过多,对于各种自然资源的人均占有量在很多项上低于世界平均值;再如,中国的人口众多,但由于教育事业的不够发达,人员的平均受教育水平和素质水平比发达国家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再如中国虽然是个很大的市场,但至少在目前阶段这个市场还只是潜在型的市场而不是实在型市场,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成熟市场也不会轻易让出自己占有的市场份额,这些都是值得中国人,特别是中国青年人应当清楚,应当感到忧患的。
童:还有一个社会现象值得中国青年们和中国社会的充分注意,就是据国家卫生健康部门的统计,历史上因个子矮小而被称为“小日本”的日本现在的40岁以下的青年人平均身高已超过同一年龄段中国青年的平均身高。中国儿童虽然在生活条件大大改善的今天,身高却没有日本同龄儿童高,反而出现了很多营养过剩的肥胖型儿童。所以如此,专家们认为主要的原因在于尽管中国儿童和青少年的食物多样,但营养却不均衡。中国在上个世纪90年代进行的全国营养状况调查资料提示:与国际营养标准及发达国家比较,生长发育迟缓仍然是中国儿童、青少年存在的严重问题,膳食中某些微量营养素的摄入水平普遍较低,特别是锌、钙和维生素A的摄入量更是低至匮乏状态,仅仅分别为国际相应标准的48%、50%和56%,而缺乏锌、钙和维生素A三种营养素,或者缺乏其中的任何两项,都会影响人的骨骼发育和身体增长。以往中国青年平均身高高于日本青年的历史变成今天日本青年平均身高超过中国青年的现实,也是值得忧虑的。缺少忧患意识,实质是对事物发展的波谷规律缺乏明确的认识;对可能或一定会发生的困难缺乏积极的应对措施;也是对其他国家综合国力方面竞争潜力和实力的盲目。而无数历史事实都证明:缺乏忧患意识的民族和国家,势必缺乏发展目标,缺乏竞争原动力,缺乏克服困难问题的有力措施,在日趋激烈的全方位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我想问先生的是,日本是如何对青年进行忧患意识教育的?对中国青年进行这方面的教育,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
白滨:日本对青年进行的忧患教育,一是从儿童时期就开始的,因为那个时期是教育的启蒙期,对原本是一张白纸的儿童的思想印象最深刻,影响最久远,收到的效果也最明显。日本在小学时便和小学生们讲解日本的地理自然,既讲其雨量充沛、气温适宜、四面环海海产丰富、林业资源世界领先等正面情况,更讲明日本国土面积相对狭小,许多陆地地下天然资源储量匮乏,需依靠由国际输入。而如果全体国民不加倍努力,不付出超出其他国家国民的努力,就很难在国际大家庭中立足和发展。
还有一个或许不太中听的话,中国在教育中往往偏重于讲好的方面,这是对的,但我觉得好的不讲,也不会影响大局,但困难的方面,不好的方面不讲清,不引起警觉注意防止和克服,对于全局都会发生负面影响。当然,也不要光讲困难,光讲不好的方面,那样会使人产生沮丧情绪。要注意教育内容的平衡性。还要注意民族文化和传统习惯的不同,比如日本民族文化本身就比较抑制内向;而中国的民族文化比较张扬外向。所以在对青年进行忧患教育时要考虑到这些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