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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伯纳的纸上罗曼史

2003-01-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杨建民 我有话说

1931年,伦敦的坎士塔布出版公司出版了一部被人称为《萧伯纳情书》的集子。这部“情书”的对象,并不是萧伯纳的夫人夏绿蒂·潘旦馨,而是英国著名女演员爱兰·黛丽。在这部两人的通信集里,双方(尤其萧伯纳)于谈论艺术、戏剧等问题之余,大肆卖弄风情,将爱尔兰人流光溢彩的性情表露无遗。但无论怎么说,这样充斥大量热烈爱情词语的信件发表,必然会引起很大误解。对文坛风气颇为熟悉的萧伯纳,便迟迟不同意该书出版。直到通信一方的爱兰·黛丽去世3年之后,这部书才得以问世。

既然是一部热烈的“情书”,双方又非终成眷属的恋人,为何萧伯纳敢于并同意将其在家人及读者面前公开发表呢?原来,萧伯纳与爱兰·黛丽并非一对真正意义上的情侣。虽然通信时间长达30年,而且双方长期居所十分靠近,但是,他们一生的正式或非正式见面只仅仅数次。他们进行和彼此描述的,是“纸上的爱意”,是一段保持长久的纸上罗曼史。与萧伯纳“情书”往来的爱兰·黛丽是英国历史上一位伟大演员。她以卓越的艺术和表演天才,在英国剧坛活跃了60年之久。应该说,是艺术这条纽带,将两位似乎对应的评论家和演员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萧伯纳与爱兰·黛丽的通信是很偶然的。1892年,《世界杂志》的主编埃德蒙·耶茨接到爱兰·黛丽的一封信,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想做歌唱家,问他意见如何。耶茨便将此信交给了该刊的音乐评论记者萧伯纳。萧伯纳在听了爱兰·黛丽那位女朋友唱歌之后,将自己的印象很坦白地写成一篇详细而精辟的评论,寄给爱兰·黛丽。爱兰·黛丽读到此信,很赞赏萧伯纳的见解,也为他的认真诚恳感动,便复函道谢。两人的通信就这样开始了。

越过了刚开始数封信的矜持,很快,由戏剧,由演艺进而角色,他们之间信中交谈的范围越来越广。在评论戏中角色时,萧伯纳有意无意地将戏中人物与演员混合起来谈。这样,评论角色的语言不由成了对演员的议论。一些喜爱角色的话便成了对演员本人的表白,渐渐干脆以插科打诨的玩笑方式,说出许多超过男女友人程度的极亲昵的话来。

1896年3月,因为爱兰·黛丽时间安排不过来,便电报告知,说自己1897年12月以前,无法接演萧伯纳《风云人物》这个剧本。萧伯纳便在回信中,画了一颗破碎的心,然后说:“你看见这个东西吗?这是我心脏的照片,是接到你的电报后,马上用X光拍摄的。”

而在第二个月,他却又写了这样一封信:

“今晚我将在我这个村舍里,费点工夫‘在爱兰的眼睛里晒太阳’(借用奥地利大作曲家舒伯特曲中的话)。今年复活节的天气很坏;可是命运女神却向我微笑。我遇到了10桩得意的事情:(一)接到爱兰·黛丽一封信;(二)接到从芝加哥寄来的一张版税汇票,这一大堆钱是观众看不到爱兰·黛丽的表演时,不得已而求其次,跑去看我的《武器和武士》的成绩;(三)接到爱兰·黛丽一封信;(四)我已经在我的新剧本的第二幕里,打破难关,拨开云雾见青天了;(五)接到爱兰·黛丽一封信;(六)看见美丽的落日,在遥远的山边坠下去,心里想念爱兰·黛丽;(七)接到爱兰·黛丽一封信;(八)接到爱兰·黛丽一封信;(九)接到爱兰·黛丽一封信;(十)接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爱兰·黛丽一封信。”

在这里,萧伯纳用他素所擅长的夸张手法,一连串地表达自己喜爱读到爱兰·黛丽信的心情,这样的方式,也许颇能讨得女性喜欢吧?

当然,爱兰·黛丽也是一位极有情趣的女性,否则他们的这样“纸上的罗曼蒂克(romantic)”就进行不下去。在她的信中,这样回应着萧伯纳:“原来你和我正在从事世界上最好的两种职业:恋爱和工作。”“先生,接读你的信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我每天在进早餐之前,总要把你当作一颗亲爱的药丸吞下去!”

当然,他们的许多交谈是在探讨表演时流露出来的。1896年9月23日,爱兰·黛丽在一封信中说:“我今天晚上又演得很糟了。只有一场戏比较好些:我到米尔福港和我的情人幽会——这次是真正的行动,不像是假装的戏剧表演。”而萧伯纳在这年10月的一信中却这样说:“你干得好事。你用甜言蜜语引诱我说出你喜欢听的话——我对伊摩真这角色的见解啦,我的剧本啦……但接着便马上向后转,给我个不理不睬,抛弃了我,使得我大骂女性毫无信义。”

要说起来,在“纸上的罗曼蒂克”中,萧伯纳作为男性,显然要袒露、活跃得多。1896年11月16日,他在一封信的开头,便爱昵地埋怨起来:“呵,终于接到你的几行书了,啊,不忠的、无信的、妒忌的、刻薄的、卖弄风情的爱兰啊。你把我推进深渊,然后因为我掉下深渊而抛弃我。”

第二年5月一封信的开头,萧伯纳又劈头盖脸地说:“喂,你又做出不忠诚的行为了吗?——你要把我抛弃多久呢?我这3个月来没有收到你一封信。我的情敌是谁呢?”

爱兰·黛丽虽然情绪不显得多么热烈,但也颇为袒露。1897年1月的一封信中,她这样回应萧伯纳:“我爱你吗?不要说傻话了。我当然是爱你的,而且‘二十倍’地爱你,如果爱情真有二十倍的话……”

在5月的一封信中,爱兰·黛丽有这一节文字:“我不写信给你了,可是我常常想念你,天天想念你(呸呸!看起来好像是一封情书)……”

彼此这样以文字倾诉和热情表露以后,也许在与其他人的交谈中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一位当时著名的演员亨利·欧文似乎感觉出什么来了。萧伯纳在给爱兰·黛丽信中,更夸张其辞起来:“亨利·欧文真的说你和我发生恋爱吗?由于他说出这句话来,愿他一切罪孽得到上帝的赦免!……他说他不相信我们俩从未见过面,这一点也使我大受感动。有感情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这样残忍无情——指恋人不见面——的事情的。”

萧伯纳这又是在乱语遮掩吗?不!这就是事情有趣的地方。从先前所引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出,尽管只是纸上的罗曼蒂克,那内中热烈的语言,深入而激荡的情感,实在是足够打动人心的。可是,萧伯纳与爱兰·黛丽在这段时间,的确并未正式见过面的。

萧伯纳与爱兰·黛丽的正式晤面,是在他们之间充满甜蜜爱意的通信8年之后。1900年,萧伯纳的戏剧《布拉斯庞德上尉的转变》初次上演,因为这个剧本的女主角,就是以爱兰·黛丽为活模型的,所以两人便在剧场得到见面晤谈的机会。当然,他们先前也有过会面,不过那是别一种情景。爱兰·黛丽的演出,萧伯纳作为戏剧评论家,是常常去看的;萧伯纳作为名人,也出现在许多社交场合,爱兰·黛丽也在这些地方见到过他此时的风采。

可人有时是很奇怪的。通了那么长时间热情洋溢的信,真正到面对面时,反而有许多陌生的不适应。萧伯纳后来这样说起他们的晤面:“她和我说话时,始终有点怕羞;因为两个擅长于写信的人,在挥笔畅叙之后,突然在物质条件的牵制之下谈起话来,是会觉得局促不安,使人感到不满意的。”当然,他们在通信多年间而不主动要求晤面,也许正害怕这种局面出现。在这部“情书”的序言中,萧伯纳说:“我们两人都本能觉得:一次会晤也许会破坏这种纸上求爱的关系……”

但是,这种通信真的完全是“纸上求爱”,不在内心留下一点痕迹?在看了那些美妙的爱昵之语后,大约很难全数信任吧。人类的情感是颇为繁复的,即使当初只是感到有趣,但随着通信的增多,情感上一定会有所靠拢。在经过了数年的纸上求爱后,萧伯纳却在现实中与夏绿蒂·潘旦馨结婚,时间是1898年6月。在得知他们结婚的消息后,爱兰·黛丽致他们一封简短的贺函:

“多么美妙啊!你们俩这么勇敢地追求幸福,坚韧不拔的精神真是值得钦佩。祝愿你们俩踏进幸福的园地!张大着眼睛踏进去吧!”

此后,他们间的通信便明显稀疏了,而谈论业务和工作的内容多了起来。这也许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后来的一封信中,“你的亲爱的爱兰·黛丽”仍隐约其辞地表露出自己的看法来:“你一边尽管大发反对婚姻的议论,一边却结起婚来,你这个人真有趣。”1907年,爱兰·黛丽与美籍演员詹姆斯·卡鲁结婚。在第二年的一天,萧伯纳遇见乘坐在汽车里的爱兰和卡鲁,回到家里,马上写出一信:

“最亲爱的太太——我今天觉得非常高兴,因为你在出租车里向我微笑。我也从后窗中看见了卡鲁的面孔。我现在还觉得他和你结婚,是一种对我太不客气的行为:你毕竟是我的女主角,不是他的。然而,我想我现在继续恨他也没有什么用了。永远是你的忠诚的萧伯纳”。

此封信口吻虽是半真半假,但其中完全可以感到拈酸的成分。人类实在是微妙、多感的复合体,尤其情感,那不是口头上坚定理性的表白所能完全条分析清楚的。

断断续续,他们间的通信时间持续了30年。尽管后来一些年他们不过每年通信三四次,但“纸上谈爱”的口吻和腔调却保持了下来。联想到他们间有限的几次晤面,这真可以叹为奇迹了。

但无论怎么说,这通信者双方绝对没有想到日后这批书信可能公诸于世。所以当出版商愿意编辑出版时,萧伯纳便颇为犹豫。爱兰·黛丽逝世3年之后,大约有纪念的成分,萧伯纳同意信件出版。但为免引起误会,他写出一篇长长的序言,多方面向读者解释这“纸上谈情”的缘由。萧伯纳首先从演员的职业特点去解释,认为剧院后台因为演出成功可能夸张地相互拥抱表示庆贺;彼此间可能用一些亲昵的语言相互称呼;“还有一点必须记住:我们两人都是喜剧演员,彼此都在演戏给对方看,彼此都想使对方觉得快活有趣。”所以,“读这束亲密的书信的人,切莫因为看见双方互诉爱慕之情的大胆,而大惊小怪……”

当然,萧伯纳用了大量篇幅,不但充分肯定了爱兰·黛丽的稀有的演出才华,还高度评价了她尊贵的人格品行。他要求人们“不要用家庭女教师写给神学院学生的情书中的含义去揣度这些书信的语言”。但是,“我并不是说这些书信中的话虚假不真诚;事实上,双方写下来的话,都是他们当时所感到的情意。但他们的职业使他们不必受到别人所遭受的许多禁制。”

这些多方解说这批信件特别性的话,在当时大约十分必要,但今天的读者,却从这批信件中,看到了两位艺术家之间有个性、有文采、有深入见解的思想情感。这里面充满幽默、机智——人类智力的象征;充满热烈、温柔、诚挚——人类情感的象征;最重要的,充满友善、尊敬,这是人们之间交往必须的……这一切,都鲜活的展现在每一个不意间读到这批文字的读者面前。

或许人们会感叹:这可惜只是一段纸上的罗曼史,但萧伯纳似乎预料到人们会这样说。在“情书”序言的最后,他用了这样几句话来作结:

“有人也许或埋怨说这一切都是纸上的;让他们记住:人类只有在纸上才会创造光荣、美丽、真理、知识、美德和永恒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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