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现代社会里,如果能了解经济活动的基本脉络,积极的可以追求自己的福祉,消极的可以寻求自保。万一在经济起伏里,自己无缘无故地遭池鱼之殃,也比较容易坦然自处,沉着以对。 对著名经济学家熊秉元而言,浸淫经济学已经二三十年,他能深切地体会到经济学不仅博大精深,更重要的是隐含一种十分独特,也十分精致的思维方式。由熊秉元著的《我是体育老师》(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一书以散文说故事的方式向读者传递了经济学的理念,阐明了经济学丰富的内涵和有趣的思维方式。下文即摘自该书。
如果我们环顾四周,马上可以发现:有的国家非常富裕强盛,有的国家却萧条落败;有的国家已经进入科技社会,有的国家却仍然停留在游牧农畜的状态里。可是,为什么?既然有这么多先进社会为榜样,为什么落后地区不能在短期内迎头赶上、共享繁荣?
下面的故事,就具体而微地尝试回答这个问题。
三四年前有一次到邮局寄信,我把牛皮纸袋交给柜台的小姐,请她称一称有没有超重,我好贴邮票。小姐把纸袋往柜台上的磅秤一放,指针晃动两下,刚好停在基本邮资的重量上。可是,小姐竟然说:超重,要多贴×块钱的邮票。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和耳朵,邮件明明没有超重。我问:不是刚好没有超重吗?柜台小姐头也没抬地讲了一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她说:现在没超重,等你贴上邮票,就超重了! 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连续受到两次震撼,我几乎有点张口结舌、手足无措。还好,那时候我已经当过兵,经过一些历练,稍有韧性。我半句话不说,向旁边窗口的小姐借了一把剪刀,把牛皮纸袋剪掉大大的一角,贴上基本邮资,没有做鬼脸地把邮件交给原来的小姐,然后掉头扬长而去。 后来每次午睡梦想起这事,总免不了在愠怒之余有一丝感伤:为什么邮局的那位小姐会那么苛刻;为什么我又必须要靠一点伶牙俐嘴的“小聪明”来以眼还眼、以暴制暴? 早期的制度学派经济学者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世界上有些区域一直在贫穷落后里打转:既然已然有先进国家为榜样,而且资本技术也不是遥不可及;可是,为什么这些落后地区却好像在时空的轨迹上静止不动,和别人的差距也就愈来愈远?经过深入地探讨和思索,这些学者慢慢体会出一点令人惊讶和难过的心得:落后地区的所以落后是有以致之,而且还很可能会继续落后下去。 在中东地区的某些市集里,有各式各样的摊贩。卖的东西从牛马骆驼、衣服器皿到米麦粮食,应有尽有。市集里人声喧哗,往来杂沓,热闹得很。但是,这些市集里的买卖交易有几个共同的特性:卖东西的人规模多半很小;买卖双方多半是萍水相逢,彼此都是陌生人;做成一桩买卖之前,往往要花很长的时间在讨价还价上。 因为生产交易的有很多是自制的农产品或手工艺品,所以产量不大,而且品质参差不齐。因为彼此是萍水相逢,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再碰面,所以重要的是在“这次交易”上得到好处、占到便宜。既然没有两个东西是一样的,每个东西的“特色”当然也就可以夸大其辞。所以,卖东西的人会鼓起如簧之舌,把他卖的东西吹嘘得天花乱坠、绝无仅有;买东西的人当然也会不假辞色地挑三拣四、嫌东嫌西。买卖双方花很长的时间计较得失,各种欺、瞒、诈、骗的伎俩当然也就发展(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些特性一旦形成,就产生恶性循环。因为要花很多时间在讨价还价上,所以重要的是怎么样能在言辞上胜过对方,产品本身的良窳倒变成次要,卖东西的人也就没有意愿去花心思改良他的产品。因为只是一面之缘,所以也不会试着建立起口碑信用;没有口碑信用,自然也就不需要以品质取胜。不能以品质取胜,也就没有动机去提升品质。所以,几十年或几百年来所买卖的东西可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恶性循环指的不只是交易的货品,更重要的是对人性的摧残。忠厚老实不但不会受到奖赏鼓励,还会被当成冤大头,甚至落得无容身之处。所以,大家都变成虚浮狡诈,不信任别人,也不让别人信任。事实上,最后大家的气味习性相近,都是一丘之貉,也没有什么好坏是非可言。 制度学派的经济学者把这种令人感叹的情况称为“低度均衡”,用来和西方先进社会日新月异、产生良性循环的“高度均衡”做对比。至于怎么样能(试着)由低度均衡过渡到高度均衡,就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的! 过去在美国求学时,常觉得同班的美国同学比不上我们台湾地区或韩国的同学。后来有机会教他们的大学生,虽然这些学生已是顶尖常春藤盟校的精英,我还是觉得他们笨得不可开交。然而,经过“贴邮票”的事情之后,我有一点新的体会:美国人也许真的很笨,中国人也许真的很聪明,但是,当社会里大部分的人都“很聪明”的时候,也许情况反而比不上大部分的人都“不很聪明”的社会……
这个故事提醒我们,人的聪明才智可以运用到很多方面,有时候,这些聪明才智等于是在“做虚功”——浪费在一些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的用途上。
可是,在哪种环境下,才会有经济成长呢?曾经有一段时间,经济学者把注目的焦点集中在自然资源、人力资本、科技水准、基本设施等等因素上。可是,强调其中任何一项因素,其实都隐含值得(或必须)采取诸多配合的公共政策。譬如,如果人力资本不足,就要增加对教育的支出,改善医疗设施以增强体质,协助高级人才就业和在职训练;如果基本设施不足,当然要花钱修马路铺电线与水力。可是,经济学者渐渐发现,长远来看,自然资源等因素并不是关键所在。而且,很多东欧国家在科技方面并不落后,可是在共产主义解体之后,经济活动却并没有很快地步上正常的轨道。可见,对一个社会而言,要维持经济活动的正常运作,并且逐渐累积财富、迈向富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