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很简单,含意却很深刻。说明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讲诚信。诚信则能取得人心,事业顺利发达;不讲诚信,即便足智多谋,人多势众,财大气粗,也只能落得个身败名裂的可耻下场。
这篇杂文受到钟敬文先生的高度评价。1993年1月8日,“纪念聂绀弩诞生九十周年”座谈会在当时的现代文学馆万寿寺举行。钟敬文先生因病住院不能到会,特地写了段致辞,请启功先生手书派专人送达会场。舒乙馆长当场宣读,说这可真是件文物了,由现代文学馆珍藏。致辞的全文我记不住了,但是有一句却铭记在心:“有一篇《韩康的药店》即可传世”。
把一篇杂文摆在这样高的地位,是否过分呢?一点儿都不过分,而是恰如其分。其实,聂绀弩和钟敬文这两位年高德劭的先生,都是当代的韩康,他们一生经营的道德和事业就像“韩康的药店”,几经磨难,却始终兴旺;屡遭诋毁,却愈加高洁,在后人心中树起一座丰碑,永远传世,个中原因就在于他们毕生最讲“诚信”。聂绀弩在《韩康的药店》中以老辣的笔法形象地揭示了这一做人做事的真谛,怎能够不以一篇传世呢?
我有幸成为钟先生学生时,正逢他背运之际。先生和陈秋帆夫妇二人都背着“右派”的黑锅,入学教育中政治辅导员就向学生一一指出了各个“右派”教授的政治身份,让学生划清界限,不要向“右派”请教。然而,我们看到他们忠厚慈祥的面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原以为“右派”一定是凶神恶煞般的,哪想到竟是这样和蔼可亲的老者?不久,“文革”浩劫从天而降,钟先生夫妇在劫难逃。红卫兵抄家时,原以为钟家两人都是教授,一定很富,但是发现存折上仅有500元,断言是将钱藏匿起来了。于是四处搜寻,毫无所获,就说是生活铺张,花光了。然而,大家看得见,二老过得很清朴,哪里有一点浪费?后来,我们班上一位同学母亲去世,无钱回家,悲痛至极。其他同学也都很穷,没有办法。正焦急无措之时,钟先生让陈秋帆老师送来了50元钱,这50元在那时候,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令众同学感动不已。而这样的义举,二老是经常悄悄做的。由此,大家也就明白钟家何以只有500元储蓄了。因而即使在“四害”最为横行的时候,群众对二老也很尊敬,没有把他们当成“右派”。1970年,学校组织师生到东方红炼油厂即现在的燕山石化区劳动,古稀之年的钟先生也主动去了。和学生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虽然看来颇为吃力,却始终默默地忍耐着,不吭一声。此时,同学们对他的敬意更是油然而生,纷纷帮他做些琐事。一位老师悄悄告诉我说,钟先生年轻时的散文写得美极了,尤其是《西湖的雪景》。而我当时竟然如此无知,从来没有读过。后来找来一读即被此美文惊倒,才深悔自己孤陋寡闻,失去了向钟先生当面就教的机会。愈益明白钟先生的人品文品学品,就如西湖的雪景那般壮旷与纯洁,他的诚信既是潇洒出尘的旷达其意,神闲气定,又是深于体验人生真谛、领略此中奥味的大智者的表现。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文革”一结束,钟先生夫妇倍加受到尊重,人气兴旺,钟先生所开辟的民俗学事业日益发达,他本人也安享百岁,美名永传后世,而曾经打击、诋毁他们的人早不知哪里去了。这不是一出当代生活中的“韩康的药店”吗?
重读《韩康的药店》,回味钟敬文先生诚信的一生,就更加明白他何以对这篇杂文评价如此之高,更加体悟到其中真谛了。也促使我们在面临造假之风时,头脑倍加清醒,无论其风多么猖獗,造假者怎么得逞,都坚信:西门大官人的假恶丑可能横行一时,但是到头来真正恒久的还是韩康的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