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空翻》:穿越灵魂的探索

2003-03-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杨伟 我有话说
大江健三郎携带着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的耀眼光环,一下子杀入了中国读书界。尽管此前中国不是没有对他的介绍和翻译,但毕竟只局限于一些零星的篇幅。而译林出版社的《空翻》乃是大江的最新长篇小说。大江于199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曾一度封笔,甚至在1995年的哈佛大学讲演中表明要彻底结束创作,埋头于哲学研究。《空翻》无疑是他对日本人的灵魂和精神进行思索的最新成果。

大江不止在一个地方谈到,《空翻》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也是他最长的一部长篇小说,并很可能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在日文版的封皮上,大江应出版者的要求为自己的小说撰写广告词时这样写道:“现在我想在小说中创造一个构筑‘灵魂’的场所。”而在书结尾处,大江更是以简短的话语点明了自己这部长达60万字的小说的主题:“所谓‘教会’这个词语,按照我的定义,就是指构筑灵魂的场所罢了。”从这些言语中,我们可以发现:现代人的灵魂问题业已成为大江近年来最为关注的焦点问题。

再结合《空翻》的写作年代和出版时期来看,我们更能够感觉到,大江乃是一个对时代的动向非常敏感并一直致力于“介入文学”的作家。正如他在《时代赋予我主题》这篇讲演中所说的那样,“不是作家选择主题,而是主题选择作家,只要那是他那个时代的精神”。大江创作《空翻》的4年间(1995年至1999年),正值日本经济辉煌后的萧条时期,新国家主义的风潮和对战后民主主义的否定势头乘机抬头,正是针对这种倾向,大江特别强调对“自我灵魂”的关注,希望人们通过自我灵魂的构筑来与右翼势力所倡导的“国家主义”相抗衡。而在上述时代背景下,一般日本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心中出现了精神和信仰上的空白状态。资本主义使家庭、共同体及国家变得软弱无力。在一个已经弱化了的共同体中,极端国家主义很可能在某一天复活,而且,人们也很容易涌起对完全异质的共同体的执著追求(见作者致苏珊·桑纳格的信)。我们知道,在大江开始创作《空翻》的1995年,东京地铁出现了奥姆真理教散播沙林毒气,造成大量乘客和行人中毒伤亡的恶性事件。奥姆真理教的主要成员大都是高学历的年轻人。有理由相信,正是奥姆真理教的沙林事件使一度决定在小说这种形式上封笔的大江再一次解除了自己的禁令。作家的良心使他不能不通过奥姆真理教事件,对这一完全异质的共同体的产生进行精神背景上的追究,从而对日本人的信仰、灵魂等问题展开深层的探索。

大江文学对灵魂问题的关注并非始于近年,《广岛札记》(1964),《洪水淹没我的灵魂》(1973),《新人啊,醒来吧》(1982),都大量地引用了《圣经》故事,表现出了对宗教和灵魂问题的兴趣和关心。因而,《空翻》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上述文学和思想的延伸和归宿。但毋庸置疑的是,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规模和直接性来描述和探究了宗教的世界和神秘主义。这是以大江的故乡——四国的森林为主要舞台的长篇小说,是他由创作小说转而钻研斯宾诺莎,并进而研读威尔士牧师、诗人R·S·托马斯的神秘主义诗歌(其诗歌甚至被直接引用在《空翻》中,构成了阐释主人公复杂思想的线索之一),直接面对终极灵魂问题的文学体现。我们甚至可以从某种意义上断言,正是奥姆真理教事件给他长期探究的灵魂问题提供了一种直接的契机,刺激了他重新创作的欲望和灵感。

只要读一读这部小说,我们就会发现,大江决不是以一种简单或图解的方式来回答上述问题的,其虔诚而真挚的态度足以让每一位读者展开严肃思考。小说主要说的是一个新兴宗教团体领袖人物的“转向”和新生。这个团体在近十几年间网罗了大批年轻信徒,形成了强大的势力。宗教领袖的思想是一种包含了佛教、基督教、神道,又超出它们的神秘思想。面对世界末日的到来,这个教团的年轻成员们最终试图采取政治上的过激行动。因为他们相信,神已经不再能够容忍人类的罪孽,不久将会降灾难于这个世界,从而唤起人们的改悔之心。最后他们甚至想要自己主动采取行动,迫使人们意识到世界末日的来临。于是,激进派分子进入了实际行动的准备阶段。在这种情况下,教主及其搭档不得不在电视镜头前发表声明,说他们创立的教会教义乃是信口雌黄,通过电视媒体宣告了教会的解散,并声明激进派的行动缺乏依据,以便瓦解激进派的恐怖计划。教团解散了,“转向”的首领们从社会的表层销声匿迹,他们的“转向”被记者们戏称为“空翻”,在社会上留下了强烈的余震。不过,上述故事发生在小说开篇的10年前,而真正构成小说主体的,乃是此后的故事。10年后,一度销声匿迹的教会领袖们重新开始了新的活动,他们虽然是要创立一个全新的教会,但实际上事情的发展却并不以他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10年前因教主的“空翻”而遭到遗弃的大量信徒组成了若干小组,坚守着各自的信仰。进一步强化了政治信心的激进派小组——即“技师团”,和以自我封闭的方式深化了神秘信仰的妇女小组——即“安静的女人们”——都依然健在,对于他们和她们的要求,教会领袖们都不得不一一做出回应。曾经全面否定了教义和教会的领袖们和过去的信徒们怎样才能创立一个新的教会?这正是构成《空翻》这部小说的骨架。在小说的尾声中,大江做出了这样的安排:一度弃教后重新建立教会的教主——虽然他因过去激进派的恐怖活动而失去了搭档,即小说中的“向导”——从《新约》的《以弗所书》中找到了一个关键词汇——“新人”,把它置于自己宗教活动的中心,并把自己的教会命名为“新人”教会。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小说的主人公与其说是身为教主的“师傅”和“向导”,不如说是育雄和“孩童的萤火虫”的头领——一个名叫阿基的森林少年。大江认为,必须出现“新人”,因为依靠“旧人”,日本这个国家将不能安全渡过危机。虽然他也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并不清楚所谓“新人”的确切含义,但至少他们应该守护住自己国家自明治维新以来的仅有的一点点正面遗产,以对抗负面遗产的复活。或许这便是作家呼吁人们构筑自我灵魂的目的之所在吧。在阅读《空翻》的过程中,我们随时都能感觉到作家对人类灵魂的忧虑和这种对“新人”的期待。他作为一个文学家,而不是作为一个宗教信徒,自始至终站在人本主义的立场上呼吁着人们进行改悔,反省自己的罪孽,并构筑起自己的灵魂。

窃以为,从这种意义上说,大江并没有全盘否定宗教的合理性,所以,他才在小说的结尾写道:“所谓教会,乃是构筑灵魂的场所罢了。”这与他想在小说中创造一个构筑灵魂的场所之意图彼此相通。我想是否可以这样说,面对如今这个罪孽猖獗、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每个人是否都应该具有一种宗教精神呢?当然,这依旧是从我们应该时刻关注并剖析自我的灵魂这种意义上而言的。这是否也可以看作大江笔下的《空翻》世界退去了晦涩的外表后,最终想向我们展示的内核?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