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学如我,也算有些自己的粗浅体会吧。
初涉书山,仿佛饿牛闯入菜园,见猎心喜,难免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随着韶华之逝,目览之深,忽一日无意中有了旁悟!是所谓“因果互见”。我中学里读柏拉图的《理想国》,始终不明白:哲学王领略了天上最高的善以后,为什么仍须回到人间、和囚徒们同甘共苦呢?想啊,猜啊,足足困惑了5年。是研究生时代了,一个秋日的午后,偶读上世纪美国文评巨擘萨义德的演讲录《知识分子论》,读到“真正的知识分子在受到形而上的热情以及正义、真理的超然无私的原则感召时,叱责腐败、保卫弱者、反抗不完美的或压迫的权威,这才是他们的本色”这几句时,高兴得跳了起来。两位思想家,横亘两千年,可前者那鲜活的问题不已经昭昭然写进后者这大悲悯的答案里了吗?
如果说,这种互见更多地驻留于学术层面,而毕竟较为抽象的话,那么文艺作品意境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则别有一番具象在心头。80年前,礼教吃人,鲁迅先生起看星斗阑干夜,写下了著名的短篇小说《长明灯》,那被关进了古庙却兀自“两只眼睛闪闪地发亮”、誓要熄灭长明灯的晦昧形象,至今犹令我惊悚。他到底图什么啊?
读穆旦的《野兽》诗,几行句子一下照亮了我的迷惘:“那是一团猛烈的火焰,是对死亡蕴积的野性的凶残,在狂暴的原野和荆棘的山谷里,像一阵怒涛绞着天边的海浪”,不啻提供了一段可遇不可求的绝佳阐释。以小见大,终于开始渐渐理解先行者的用心了。我何妨称这读书法为“点面互见”?
其实,抽象的学术也好,具象的文艺也罢,本身又还都能彼此互见,交织出人性深处的隐幽趣味呢。我确乎有这个体会。大学时,昏天黑地读金庸,深夜躺在寝室的硬板床上兴奋得睡不着觉,细细反刍突然觉得,那杨康不就是莱蒙托夫笔下的“当代英雄”毕巧林嘛。一骨碌爬起来拥衾而坐,不瞒您,一篇探讨文学史上“恶魔气质”的获奖论文真就是这么诞生的;另一回,意外地发现,冥冥中,《天龙八部》里的玄慈老僧又好像和霍桑《红字》里的丁梅斯代尔牧师同掬一把泪,执手相看《忏悔录》——前者看卢梭写的,后者看圣·奥古斯丁写的,相映成趣!个中大有学问噢……读书这般“风马牛互见”,我不敢自诩能梦笔生花,但“荡胸生层云”,平添了几许阅人处世的盎然意兴却是一定的了。
不信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