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路与周一良 |
2001年8月6日,中国美术界的一颗希望之星突然陨落,给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蒙上一抹悲哀的阴云。人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位回旋于美术与史学之交叉学科、活跃于亚洲与欧美之国际舞台的艺坛奇才,正当年富力强、前途无量,生命之火却突然熄灭了。
当你翻开这部图文并茂的书籍,也许会陶醉于浓郁的艺术氛围;当你读完这部考论兼善的著作,大概已迷恋于深邃的知识海洋。可是,你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充满睿智、才华横溢的作者,留给世人一笔丰厚的遗产后,已经匆匆离我们而去。
刘晓路教授,1953年12月2日出生于湖南省邵阳市,生前担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外国美术研究室主任,在学术研究和作品鉴定两个方面均有卓著贡献。
在学术研究方面,他出版了约20部著作,其中《日本美术史》(山东美术出版社,1988年)荣膺1992年度“中国图书奖”一等奖,《世界艺术市场》(中国大百科出版社,1995年)再获1996年度“中国图书奖”一等奖。5年之内二登榜首,创下一个不小的奇迹。
在作品鉴定方面,他以精通日本艺术品而闻名,自1994年以来,为国家文物局、公私博物馆、各地收藏家鉴定作品达30000件以上,在国内享誉“日本文物鉴定第一人”,经眼作品之多、鉴赏经验之富,堪与欧美一流专家比肩。
我在努力回忆:与刘君初次邂逅,是何时又在何处?然而记忆模糊,往事难追。似乎在不经意间,我们已经相识,而且感觉神交已久。
在我的印象中,他虽然不修边幅、举止洒脱,但不似多数艺术家那么故意夸张,里外都显得朴素实在;他虽然时出妙语、见解精辟,但不像有些大学者那样口若悬河,反倒给人以木讷之感。
一个中等的身材,一身寻常的打扮,一口浓重的乡音,一脸敦厚的笑容——虽然身怀绝技,却不显山露水。不知何时也忘了在何地,我们有意无意地结识,知他竟是斯道高手,着实吃惊不小。只是我搞历史他攻美术,学业上没有太多的交往。
1996年,我参与主编10卷本《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并分担《艺术卷》主编,欲请刘君操笔绘画部分,后来因故未克如愿,遂在我执笔的章节,对其成果做了专门介绍。我们之间的跨学科交流,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以后我曾多次向他约稿,总能得到热情回应。
2000年,我在筹划这套《中日文化研究文库》时,屈请刘君出任学术委员,委以审阅艺术类书稿之重任,并希望他拨冗为丛书撰写一部《日本美术史纲》。此前刘君已有多部同类著作问世,当时正打算毕积年之功撰写内容更为充实的新著,因而欣然应诺。
事隔不到一年,一叠厚厚的书稿送至我的案头。打开一看,正是刘君的践约之著。2001年2月,我们在日本京都的国际会议上不期而遇,匆匆交换了审读书稿的意见,刘君答应3月回北京后再对篇章结构作些调整,争取年底之前付梓刊印。
然而,3月在北京突发的一场变故,彻底打乱了我们约定的计划,这部书稿竟然成了刘君的遗著。每念及此,扼腕称惜!
我和刘君算不上至交,所学专业也大相径庭,但就文化交流史研究的一些根本问题,却不谋而合地拥有共识。
我和我的同事从1990年开始专攻中日书籍交流史,出版了中国典籍东传史的著作后,着手日本典籍西渐史的研究,并对中国馆藏的日本古书进行普查,编成两本厚厚的目录,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
我认为,文化交流具有双向特征,研究者既要重视强势文化的传播,也不能忽略弱势文化的反馈。就中日文化关系而言,中国文化东传和日本文化西渐,是两条互为表里的主线,唯有两相兼顾,才能阐发历史真谛。
1996年以前,持这种观点多少还属于“异类”,因而在我主编的《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各卷中,有关日本文化西渐的章节基本由我执笔。但是,当我拜读了刘君的论文,犹如遇到知音,欣喜之状可以想见。
这篇论文题为《中国秘藏的日本画》,披露出大量鲜为人知的史事,指出中国公私收藏的日本画,总数在10000幅以上,与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同类藏品旗鼓相当。此文不仅廓清日本画西渐之源流,而且通过亲自鉴定约3000幅作品,断定中国藏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我意识到这篇登载于内部刊物的论文,预示一个全新领域的开拓,中日美术交流史或许需要改写,因而将论文内容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事实证明,刘君便是以此文为契机,全身心投入中国藏日本画的发掘、整理、考源、鉴定中去的。
让时间倒流至2001年2月,在京都的国际会议上,刘君先用幻灯披露中国收藏的部分精品,会场上惊叹之声此起彼伏;继而透露在中国建设“外国艺术品博物馆”的议案,已提交全国政协九届三次会议,为了争取在“两会”期间落实提案,拟在北京举办《中国所藏日本文物精品汇报展》。
3月份刘君回京指导布展,结果病倒在工作现场;4月初展览会如期举办,引起国内外巨大轰动。
我在等待刘君掷回定稿,却惊闻他罹病住院,经与他家属电话联系,得知刘君身患绝症,大概再也无法提笔润稿。我在悲伤之余,怀抱一丝奢望:奇迹也许会出现,书稿暂时封存。
2001年8月6日,从北京传来噩耗。天降斯才,而不假以年,是可悲,亦可叹矣!作为学海同道、人生知音,对故人最好的纪念,便是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其未竟之事业,完成他留下的唯一遗稿。
我根据在日本京都与刘君的协商,对初稿的篇章结构做了一番调整,以更突出“日本美术史”的主题;责任编辑李志茗先生精心阅读书稿,在保持原著风格的前提下,对图片、文字进行必要的技术处理。但愿我们所做的微薄努力,多少能告慰刘君在天之灵。
刘君似划过夜空之流星,虽只电光火石之间,却幻化出光芒四射的世界,让人遐想,催人追慕。运笔至此,推窗纵目茫茫天际,耳边似乎久久回荡着他的临终遗嘱:
“几十年来,我从社会、父母兄弟姐妹、老师朋友和家庭受惠甚多,报恩甚少。如今,唯衷心祝愿祖国繁荣昌盛,人民幸福美满而已!”
呜呼,如此俊才,仰望弥高!如此胸怀,堪作楷模!
刘君艺术长存!刘君精神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