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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文学的“原点”与“复调”

2003-04-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李宪瑜 我有话说

《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洪子诚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8月版。

从“当代文学”回顾其“来龙”的“现代文学”,并考察其“发生”过程,虽看似固守学科的“边界”,反是有可能破除一些“前见”的约束,获得更开阔的眼界。在这样的前提下,提出追问:“当代文学”这一概念是什么时候提出的?怎样提出的?它的出现形成了什么样的文学等级及分期方法?这其中又包含有怎样的“意识形态”含义?这种对“古代文学(史)”的考察方式,是洪子诚先生的思路。

一般说来,某一学科的“学科化意识”,往往不是表现在披荆斩棘的学科扩充,而在于对学科“原点”的回溯、“重读”乃至质疑。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对种种“发生”、“确立”、“资源”的探讨,是近年来不辍的课题;同时,由这样的探讨反观学科自身“身份”的界定,则又提供了新的研究框架。不过,由于学科发展的不平衡,立场问题在其中担当着至关重要的职责,否则有时难免导引出尴尬的局面。譬如以“现代文学”立场观察“当代文学”的发生,就可能使“当代文学”在“现代文学”的学科优势之下,在一些粗暴的研究思路之下,仅只成为了现代文学的“演变”,最多是“变异”,这时所谓现、当代文学的“整合”、”打通”,实质上成了现代文学单方面对当代文学的“收编”,反倒遮蔽了研究的视野。倒是从“当代文学”回顾其“来龙”的“现代文学”,并考察其“发生”过程,虽看似固守学科的“边界”,反是有可能破除一些“前见”的约束,获得更开阔的眼界。在这样的前提下,提出追问:“当代文学”这一概念是什么时候提出的?怎样提出的?它的出现形成了什么样的文学等级及分期方法?这其中又包含有怎样的“意识形态”含义?而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就是研究自身的展开。

这种对“当代文学(史)”的考察方式是洪子诚先生的思路。作为一位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史)的学者,洪先生似乎对这一学科的“学科身份”十分敏感,也十分警觉,对“当代文学”的概念,不仅专门做了类似知识考古的工作,而且凡有使用,必谨慎为之。从他极有影响的论文《关于50至70年代的中国文学》(1996年第2期《文学评论》)、《“当代文学”的概念》(1998年第6期《文学评论》),到专著《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再到新著《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三联书店,2002年)均是如此。大致观察一下这一序列,也使我们能够把握洪先生思考的“痕迹”。在《问题与方法》中,洪先生正是从分析19世纪40年代文学入手,讨论了“生成”过程中左翼文学凭借自身力量所做的筛选和逐步制度化、中心化的步骤,及“生成”后左翼文学的“耗尽”。

本书中,把“当代文学”视为“左翼革命文学”的当代形态应该是论述的中心环节之一,围绕这一环节,许多话题远远近近地被展开。就左翼革命文学来说,洪先生不仅梳理出一个从20年代末到当代的流变过程,即从“边缘”不断地走向“中心”,同时它的“革命性”和创新力量又正是在“正典化”、制度化的过程中逐渐失去,“逐渐耗尽”;更主要的是,他关注其中复杂的关系,引发更深远的文学思考。对1949年后文学刊物性质的变化,洪先生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性的现象。说它重要,是基本上结束了晚清以来以杂志和报纸副刊为中心的文学流派、文学社团的组织方式。现代意义的文学社团和文学流派,随着期刊性质的改变,基本上结束了。”(206页)又比如谈及50年代后作家身份与大学的关系,他认为:“在‘当代’文学规范中,强调的是革命的生活实践、经验,题材的转移,在工农和实际工作者中发现、培养作家的‘战略目标’,导致学院、大学在文学领域的地位的极大削弱,也导致跟大学有联系的作家地位的下降。”(224页)这样的论断,其实都可以成为考察当代文学特征的重要角度。另外,关于左翼革命文学对“现代派”作品的批判与拒绝,也是一番有意思的讨论。在《问题与方法》中,洪先生两度谈到这个问题。讨论当代文学对文学经典、文学遗产的处理时,洪先生剖析了左翼革命文学对“现代派”的“策略”,即“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把它们剥离出去”;清理当代文学的“资源”时,再次谈到对“现代派”的抗拒问题,这里他提到的则是一种类似悖论的困境:一方面,左翼文学对现代派的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但在马克思主义,尤其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那里,的确出现了革命文学与现代派文学的沟通;然而同时,“如果说革命文学变得同情、靠近‘现代派’,那么,革命文学自身存在的理由也值得怀疑了。”这样的论述打破我们对于革命文学与现代派势不两立的想像,从而得以体察当代文学内部构成的矛盾性与复杂性。

关于本书的体例,颇可一说。“讲稿”,让我们在“严谨”之外领略了不少洪先生的“漫谈”——自然,两者并不相悖,只是“风貌”侧重各不相同。——换言之,这部书中存在着至少两个“声部”:一个学术研究的声部,一个个人体验与回忆的声部。洪先生自言,“我们都是生活在‘当代’这样一个历史过程中。……我们谈论的‘历史’和我们的‘记忆’有关。”因此,在对一些文学事件、文学现象的描述中,我们看到,“历史的同情”在洪先生那里有时就是“现实的同情”,同时具有了对现实的“超越”。不妨举例说明。还是卢卡契那一节,谈到“卢卡契在我们这里成为反动人物的另外原因”,是匈牙利事件,洪先生遂回忆到当年在北大唱《国际歌》的情景(265页),他接着说“那个时候经历的,许多是‘宏大’事件,好像顾不到‘日常生活’;‘日常生活’的那些琐碎的方面,好像只是在社会日益‘世俗化’的年代,才凸现了它的‘意义’。”其实,这样的文学史写作已经不仅仅是“体例活泼”的问题了,而是关乎对文学及文学史研究的理解。在今天集体写作文学史已经式微的情形下,个人的文学史写作基本已成定局。但问题是,这种个人性究竟该体现在何种层面上?尤其是当我们一方面强调谨严的“体系”,一方面强调再现历史的丰富性与多义性的时候,那么“复调研究”是不是可行?我觉得《问题与方法》像是一个范例。如果同意这一点,接下来可以理解洪先生两个“声部”重奏中的不和谐音。比如,一个艺术理想主义者在面对“枯燥”的文学研究时的两难,他对“双重标准”的借重与设防,乃至行文中常见的对自己“职业”的自嘲,决不仅仅是一种“姿态”,恐怕多少体现出他对边缘研究/学院体制的体验,以及对此一学科及研究的疑惑、反思。

因为当年听过课,所以拿到这本书,最先翻阅的是“自序”,毕竟,这是前此没有听过的“独白”。不妨引一段做个收束。里面有一段,洪先生说到他上课时的“走神”:“我在‘三教’上课的时候,就常发生这种情形。教室朝南的窗户外面,就是‘五四运动场’(1956年我入学时,还没有这个名字,那时叫‘棉花地’,以前是一片种棉花的农田?棉花地这个名称,其实相当不错。)。”耳闻目睹运动场的热闹,洪先生不禁发回忆之幽情:“五六十年代三教、四教这个地方,是一个小湖,周围山丘环绕,湖中间还有长着几株柏树的小岛。湖边排列着高大的杨树。几阵秋风过后,树下便积满厚厚的落叶。东边小山后面幽深的树林里,隐藏了一座四合院,住着不知名姓的人家。这一切,如今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继续“走神”下去,想象听课的人“如果去读一本有趣的书呢?或者听自己喜欢的音乐呢?如果天气晴朗而且凉爽,那么,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坐在未名湖边看着湖水发呆,在遍布学校周围的茶馆、咖啡室里和朋友聊天,是不是更好?”我觉得,这些字句,使我辈后生小子从这本书里“读出来”,洪先生也“讲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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