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局部看,我举双手赞成韩先生对鲁迅“练字”主张的保留态度!同时愿再补充一个或许相关的佐证——钱钟书先生曾对夏志清先生说:“鲁迅的短篇小说写得非常好,但是他只适宜写‘短气’的篇章,不适宜写‘长气’的”云云——曰“短气”,曰“长气”,是不是也包含着对迅翁“废话”数量的估计呢?如果是,则韩先生的观点虽谈不上独家发现,毕竟仍不失为一家之言。岂不醒人耳目发人深思?
但我想说,韩先生在从局部向整体过渡的时候,他错了。换言之,当他把对鲁迅语言局限的分析推而广之,作为一种不“贪天功为己有”的写作门道来传授、告诫文学爱好者们“说废话”的时候,他错了。错在哪?事情很明显。你韩先生已经是大作家了,你的稿子当然废话再连篇也不愁登不出来,可是,我辈可怜的文学青年一上来也“说废话”,咱会说也得人家爱登啊!你的小说很多“废话”,你主编的刊物上也颇不乏充满“废话”的小说,确实都是“以废为美”,我挺爱读的。但你竟说写散文也要大大地欢迎“废话”,那就太让我沮丧了:报纸副刊的散文规定千字以内,而我偏又是从报纸副刊起步的,你能让我说几句“废话”?旁边再多几篇韩石山的“废话”,只怕编辑干脆打我入冷宫啦!
俗云,“看人挑担不吃力。”俗又云,“站着说话不腰疼。”其实指的无非是个优越感的问题。韩先生的“废话论”,就隐藏着这么一种名家大腕的话语优越感。若跟着他这管潇潇然写着谈艺录的得意的笔去做,初出茅庐、爬格子仿佛爬天梯的文学青年们很可能要难免于失意了。但愿我这不是“废话”?然而容我说完最后一句废话吧:名家们出语尤其要慎重,不要把个体意义上的“心性价值走向”和公共意义上的“话语场景估计”混为一谈。没有人会因为你高谈“用皮肤写作”而排队脱衣服,也没有人会听了你阔论“人生哲学”而鸡犬升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