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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园滋润绿意浓

2003-04-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刘凌 我有话说
初春的夜晚,尚透出丝丝凉意。而捧读《清园书简》,心中却涌动着阵阵暖流。与先生交往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脑海。

在刚刚拨乱反正的1979年,我在本校学报发表《刘勰生平初探》一文,对刘勰出身士族的成说提出质疑。而后偶见王先生大作已有更充分的论证,便油然而生景慕之情。次年夏,几经踌蹰,冒然致函先生,随奉该文及另一篇文稿。想不到很快接到复函(《书简·致刘凌》之一)。首先肯定“我们分头作出了相近的结论”;并由拙文准确推定我的年龄为“四十上下”;而后对我的学养状况作了激励性评估;指出我的研究道路正是他所“期待于中青年研究者”的“综合研究方法”;还表示愿与我“建立经常联系,彼此学习,互相勉励”。可以想见,这对于一个初涉学坛的年轻人,该是何等的激励与鼓舞啊!我后来才得知,此时先生才刚获平反昭雪。

随后,我又借到武汉开会之便,乘舟而下,赴沪拜会先生。那是在人民广场大厦的一间会议室里,一位身着半旧蓝布中山装的清癯长者迎面走来,双眼投来锐利而又热情的目光——“哦!你就是山东的刘凌?”他随即表示歉意,言及正开一个重要会议,相约晚六时半到他府上共进晚餐并聚谈。那是一次难忘的会见。饭前饭后及席间一直畅谈,达两个多小时。先生介绍了他的身世及50年代以后的坎坷经历,使我唏嘘不已。谈话中表示出对中青年学人的殷殷期望,说他或许由于受压抑的经历,非常乐于结识青年朋友。临别,从书架上抽出国内稀有的《文心雕龙新书》和《通检》借我阅读。然后执手相送楼下,一再嘱我以“板凳甘坐十年冷”的精神“潜心研究、做出成绩”。其后20年来,我又多次承蒙先生函教、面诲,仅惠书就达十余通。

读完《书简》,才知领受先生栽培者无计其数。早在青年时代,作为中学教员的他,就不断抚慰因病休学的吴步鼎,寻好书借读,并指导步鼎和蔡达君的写作(《致吴步鼎》),真可谓由来已久。80年代初恢复工作以后,尽管百事丛杂,他还是向中青学子频频伸出温暖的手。时为学生的刘磊,对先生主编的《学术集林》提了点意见,先生便复函致谢,称为“极大的鼓励”;还建议他多读“一流著作”,并推荐到“东方书林”购书(《致刘磊》之一)。勉励石家宜“做扎扎实实的工作,取得可喜成就”,做“埋头苦干、不计名利”、“不赶时髦的学者”(《致石家宜》)。声称读劳承万《审美中介论》“充满了喜悦之情”,互勉“尽量做个人,说人话,而不要被污泥浊水所染”(《致劳承万》之一)。与邵东方长期飞鸿倾谈、切磋学问,视为“可亲、可交”、“能交心的朋友”(《致邵东方》之一七)。致函感谢樊克政指出资料性错误,并长期通讯互相慰勉(《致樊克政》)。至于本书院风范,视之为友为弟,对众弟子的培养、呵护,就无需细述了(参见致吴琦幸、胡晓明、蒋述卓等)。虽然前辈学者中拒人千里之外者不多,但又有谁能像王先生这样长期、多次而又热诚地关爱后进呢?

歌德曾指出:“人格和坚定性”比“聪明博学”更重要,“有满肚子的学问”却又“满脑子的虚荣心”乃是一种“羞耻”;“人格上的欠缺”,是文学界“一切弊病的根源”(《歌德谈话录·1825年10月15日》)。清园先生的学问,尤其是治学方法,故然极富启迪,但其人格力量,也许更具震撼和熏陶力吧?起码在我们的交往中感受如此。读罢《书简》,更强固了这种印象。诸如,向往人性、美好与真实;置个人休咎于度外,而以生民、国家前途为念为重;本良心讲话,扫除自欺欺人的瞒和骗;尽知识分子的使命和责任,做自励励人的工作;凡事追根究底,决不盲从、发违心之论;维护人之尊严,坚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勇于“剖肝自食”,理性地否定自己;以及对信赖者的通体透明、心灵交付,等等,等等。我想,既非知识分子,亦非专业人士,也能从中汲取人格力量,将人的精神境界向高处提升吧?较之同类著述,《书简》又显示出开诚布公、不畏时忌的惊人勇气,盖因先生自认并无私怨和不可告人者也。

先生1995年9月2日惠函(《致刘凌》之四),就曾予我巨大心灵震撼。暑天参加北京《文心》国际研讨会归来,我致函先生,表达了几位朋友对其“反思”性论著的赞佩之情,旋即接到长篇答函。函称,“要说我有什么长处”,那就是“从未勉强自己去信仰自己并不真正理解也不真正相信的东西”;尽管读者对他“抱更高的期待”,却自认只是“一个过渡时期的人物”,“而过渡时期是不可能有可以传世的作品的”;认为“人必须对自己有这种冷静的思考和实事求是的态度”。然后指出,对中国知识分子来说,名声(prestige)“恐怕是最难过的关口”;“追求名声,却往往使人面目虚伪可憎”。是的,知识分子往往藉名声作为自身价值的确证,中国自古也有士人立功扬名的传统,真正视名利若浮云者实在为数寥寥。在名声可以市场炒作,“大师”冠乱扔,先生声誉日隆的当今学坛,先生竟能冷静虚怀若此,怎不令人肃然起敬!而念及个人往往急于事功、率尔操觚,能不赧颜汗下吗?

我庆幸藏有所深爱的两本当代优秀书简,一是《傅雷家书》,一为《清园书简》。它们可以相伴终生、传之子孙。而两者又均出自上海,可谓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它们都倡导德艺双馨,治学(艺)根于做人。前者舐犊情深,格局虽小,却别具洞天;后者悲天悯人,海纳百川,又洞烛幽微。不过,后者似或具有更大的历史深广度吧?诸如致李锐、龚育之、摩罗等函,就均具重要的思想史价值。无论是研究清园还是考察当代思潮,该著都是“以我为例”(《书简》后记)的珍贵资料。人们有理由相信,它将会长久置于精神提升者的枕边,也将置于学术史、思想史家的案头。清园将不断播洒浓浓的绿意,直到永远,永远。(《清园书简》,王元化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定价3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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