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编译者为哥大中国现代文学的博士生,艾米现在康州大学教授中国文学。她们写了长达38页的导言。每位女作家都附有前言介绍和一张照片,照片的左角是画家徐冰用中文书写的作家姓名。
第一次看罗淑的照片,圆脸、双眼皮、清丽聪慧,典型四川姑娘的娟秀模样。罗淑嫁于同省的留法作家马宗融。1938年罗淑死于难产,仅35岁。罗淑翻译法国文学作品。她的写作和萧红一样关注乡下妇女的苦难,中国农村妇女悲剧性的生活。便是在今天,农村女性的自杀率远远高于城市。城市和乡村指示着两大如此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些事注定在城市发生,有些事只能存在于农村。乡村是沉默的,乡下妇女的命运仿佛也随时间沉默下去。还有谁关注乡村不幸妇女?人们从城市来从城市去,城市越来越大,非土生土长于农村的作家大概很难有根植于土地的激情以及悲哀。20世纪30年代的男作家大凡由乡村或者乡村特点的小城市走出,在具有乡愁的诗人、作家心中,乡村演变为迷梦,在城市的腥风血雨中唤醒伤感的回忆。而当代作家绝大多数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城市便是他们的乡愁了。
丁玲的照片是特别少见的一张,短发、中长大衣、双手交叉压在腰间,眼光锐利。文学、政治、与男作家的恩怨情仇,周扬、冯雪峰、冯姓叛徒、沈从文。丁玲从五四走到了文革结束,从一位时髦的新女性,文学女青年到投身革命文艺直到被文艺革命。早年一部莎菲写得性感迷人,个性丰富,她也身体力行参与了红色革命,官至作协副主席,右派、留放北大荒九死一生,晚年被称之为保守、左倾。
谢冰莹的照片是一张带着军帽的小照,与她所写的《女兵日记》相配合了。
陈衡哲端庄秀丽,一股书卷气直面袭来。陈衡哲1911年留学美国,主修历史。1919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哈佛大学的姐妹学院Vassar,三年之后她又拿到了芝加哥大学历史系的硕士学位。在1920年她成为第一位执教于北京大学的女教授。1917年陈衡哲先于鲁迅的《狂人日记》发表了白话文小说《一天》。1920年陈衡哲与康纳尔大学的研究生任鸿隽(H.C.Zen)结婚,他是中国第一个科学社团和《科学》杂志的创办人,死于1961年的上海。1976年陈衡哲在孤独中去世,她烧毁了她大量的小说、诗稿、散文。
凌叔华短发,手拿一本杂志,坐在沙发上微笑着。凌叔华家学渊深,父亲为清末翰林,精于诗词,曾任户部主事、保定府知府、顺天府代替,家中时常高朋满坐,文人骚人来来去去。凌叔华受到良好的教育,英文师从能把“失乐园”一字不差完全背诵出来的辜鸿铭。他对凌叔华说他“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绘画凌叔华拜女画家缪素筠以及各路高手为师,在这样的环境下,天时地利人和,她不写作谁写作,她不绘画谁绘画呢。1962年凌叔华还在巴黎举办画展。1953年自传体小说《古歌集》终于在英国出版,成为当时的畅销书,随后被翻译成多种文字。鲁迅称凌叔华为《一个老式家庭的听话的女士》。凌叔华1928年出版小说集《花之寺》,1938年出版《妇女》,1935年出版《两个小兄弟》。90高龄的凌叔华1990年5月病逝于北京。
庐隐的面相带着薄命。忧郁的大眼,大鼻,大嘴巴,宽宽的颧骨。她的母亲说她生得不吉利,庐隐的祖母在她出生当天过世,仿佛就为了证明她的克人之相。庐隐和罗淑一样,死于难产,年仅36岁。庐隐的《云鸥情书集》收录她和比她小10岁的李唯建的情书,语言火烈疯狂,柔肠百转。爱情改变人尤其是女人。庐隐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死了。爱情使庐隐重生,爱情又置她于死地。庐隐我行我素,解除旧式婚约,“生命是我自己的,我凭我的高兴去处置它,谁管得着?”。她嫁于已有妻子的北大学生郭梦良,育有一女。二年过后,郭梦良病逝,庐隐带着丧夫的伤痛,抵达上海,边教书边写作,奠定庐隐在文学界地位的中篇《海滨故人》这时出版发行。庐隐没有活到她所希望的60岁,在60年写自传,“已经有一二本成功的杰作,那么我就在众人赞叹的声中,含笑长逝吧”
冰心以99岁的高龄辞世,可谓喜丧。从新文学运动走到现在的五四作家硕果仅存大概只有巴金老人、苏雪林和她老人家了。
中国现代的女作家群中,唯冰心所获的官方荣誉最崇高。萧红和丁玲在20世纪30年代的男作家间掀开情色风暴,冰心则少有流言蜚语。冰心不出轨,不像张家玲嫁汉奸,不像丁玲被斗来斗去,相对而言她在时代的疾风浪潮中基本平安地渡过了。冰心留美,在大学做教授,在《新月》出版诗歌。左联人士和新月打笔仗,冰心却不在攻击之列。冰心在风花雪夜和普罗文艺之间,独善其身。记得张爱玲说过,把她和冰心比她并不以为荣,张爱玲愿意和苏青为伍。
梳着小辫子,身世凄凉,天分极高的萧红,她出手如梦的文字是30年代的异数,异峰突起。她一生传奇。和鲁迅交往,与肖军同居,与端木结合,与骆宾基恋爱。生在北方,客死南方。在她31(虚)岁的生命中,不断地逃难,没有在一处地方居住过2年以上,带着个人生活的苦痛不幸和多病的身子。中国现代文学因有了从呼兰河而来的萧红,增添了奇幻史诗的色彩。我们才知道了,中国的北方有个地方叫呼兰河,那里的人们活在“生死场”里“忙着生,忙着死”。
鲁迅说,萧红取代丁玲,就像丁玲取代冰心。我的目光注意萧红的私生活,几位男人在她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他们深深地影响她的写作、心灵,伤害了她的身体。她敏感、脆弱、依顺男人。“她本身就是个以女性为玩物的男性中心社会的受害者。”“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却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这声尖锐、疼痛的低语通过萧红的笔传达而来。她因为女性的身子承受的委屈,委屈却未能求全。萧红病逝了,在离故乡很远的异乡,死时端木和骆宾基在场。葬了萧红,他们两位一块逃难到了桂林,打过一架。骆宾基拿出萧红写的小纸条,“我恨端木”还有萧红的版权遗嘱。《商市街》归她弟弟,《生死场》归肖军,《呼兰河传》归骆宾基。端木没有,端木不服,他们打了官司,骆宾基胜诉。萧红如流星划破天空,光芒四射,30年代的女作家中萧红是奇迹,她诗意、大胆的抒写到了今天我们还能被吸引,她穿过了时空,发出阵阵回音。
30年代的女作家,萧红、罗淑、庐隐都在她们写作的盛年夭折,真是天妒红颜。
女作家的一生是本书,一般而言女作家的小说基本上是自传,严格意义上任何方式的写作都是作家的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