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到来往往不是爆发性的,而是渐进的,最后的扩散爆发是由量变到质变的转换,就如同一锅正在加热的水,而水里的青蛙之所以无法逃避,乃是由于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并听任温度缓慢上升,最终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瘟疫是这样,人性之恶与社会痼疾的形成也是这样。加缪在《鼠疫》中也是揭露了这一点。对于这部1947年出版的著作,加缪曾说:“我希望人们在几种意义上阅读《鼠疫》,但它最明显的内容是欧洲对纳粹主义的抵抗。”他把纳粹德国在欧洲的崛起及侵略比作一场致命的鼠疫。时过境迁,到了21世纪的今天,当我们重新捧起这一文本,结合我们正在经历的事件,会发现有了不同的解读方式。
我以为,瘟疫产生的根源往往要找到人的身上去,可以说,人性之恶及人的不良嗜好不良习惯是一切瘟疫的源泉。就拿鼠疫来说,虽然源自老鼠的传播,但实际上还是与人类本身行为有关,人类的活动导致了环境的恶化,垃圾堆积,只管自己狭小的空间干净整洁而忽视了大的生存空间的保护与净化,为了一己之私利而背弃了对公众的责任,给了耐心潜伏守候的鼠疫杆菌以活跃的机会。再比如艾滋病,据考证该病很可能起源于非洲丛林里的一种长尾绿猴,其病毒来到人间与当地土著居民有捕捉绿猴然后将其血液注射体内滋补身体这一习惯有关。但艾滋病的大范围传播则是人类吸毒淫乱等恶行毫无控制的严重后果。而战争则是人类社会最大的瘟疫了,也是人类丑陋本性的集中大曝光。刚刚结束的伊拉克战争毫无正义可言,但世界畏于强权最终退缩了。今天我们容忍了小恶,那么明天我们就将面对更大的恶。
人类实际上是软弱的,也是容易重蹈覆辙的,虽然有时候明知道这样不行,瘟疫的蔓延也就在所难免。当瘟疫到来时人们的表现又往往千差万别,很能折射出人的本性。加缪在《鼠疫》里就组织了一系列不同思想和行为的对立和交锋。神甫认为鼠疫是天主对人类的集体惩罚,通过惊慌、号叫和死亡把人们引向真正的宁静和一切生命的本源。政府职员格朗始终没有加薪晋级的机会,妻子也离他而去,但他有善良的感情和理解的精神,能兢兢业业地埋头于防疫斗争的统计工作。新闻记者朗贝尔在封城之际打算违反市政府的规定,试图逃出城去,但他在成功在即的时候,却突然决定留在城里。而医生里厄不同意神甫“集体惩罚”的说法,不能认为“鼠疫有它好的一面”,他认为真理的道路是“向客观事物作斗争”,从始至终他都全身心地投入了防治鼠疫的战斗。而医生的朋友塔鲁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鼠疫,没有任何人是不受鼠疫侵袭的”,他参加对鼠疫的斗争,不是出于对同类的友爱,而是由于消除内心罪恶求得内心安宁的需要,就像禅宗中的高僧,致力于内心的修炼,走向圣人之道。
作者的倾向是明显的。加缪说:“最接近我的,不是圣人塔鲁,而是医生里厄。”事实上,这本小说就是以医生的手记形式出现的。医生完全是脚踏实地,出于理智和经验,对客观事物采取一种有病治病、无病防病的现实态度。由于有了里厄这样千千万万个默默奉献的医生和救援者,才最终扼制了鼠疫,使城市重新打开了城门。但医生认为:对鼠疫的胜利是暂时的,它还将以各种形式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逃避放弃的理由。这也反映了作者的观点:恶是注定要失败的,不管它曾经多么强大,但它不会被根除,人类对它的斗争也不会一劳永逸。
现在我们的国家正面临着非典型肺炎的袭扰,在危难时刻,千千万万个里厄医生出现了,作为中流砥柱的他们没有退缩,迎难而上,把危险留给自己,坚决同非典作斗争,在他们当中,涌现了像钟南山、邓练贤、叶欣、姜素椿这样英勇无畏的白衣战士,正是因为他们的忘我工作,使我们认识到:非典是可防可控可治的,非典必将被战胜!
66岁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说,我们要建立抗击传染病的机制,这次是非典型肺炎,也许下一次是传染性心肌炎。这个担忧和里厄医生是一样的。我们应该认识到:面对瘟疫的斗争不是一劳永逸的,面对罪恶的斗争也不是一劳永逸的,我们要时刻警惕着它们!
加缪在他著名的哲学笔记《西绪福斯神话》里实际上阐述了和《鼠疫》一样的思想。神判处西绪福斯把一块巨石不断地推上山顶,石头因自身重量又从山顶滚落,西绪福斯只得重新推起。悲观者认为,西绪福斯的劳动是无用的又无望的,人类对抗罪恶和瘟疫就像推着巨石上山一样,也是无用的和无望的。但加缪却说:“我让西绪福斯留在山下!……这个从此没有主人的宇宙对他不再是没有结果和虚幻的了。这块石头的每一细粒,这座黑夜笼罩的大山的每一道矿物的光芒,都对他一个人形成了一个世界。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绪福斯是幸福的。”是的,与罪恶和瘟疫斗争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不断充实和丰富我们心灵的过程。人类正是在对罪恶和瘟疫的循环往复的斗争中螺旋上升着,攀上了一个又一个光辉的峰顶。可以说,西绪福斯就是《鼠疫》中的里厄医生,就是现实中的钟南山、邓练贤、叶欣、姜素椿!就是我们顽强不屈的伟大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