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读稿编稿看校样,白纸黑字日日扫描,天长日久眼部常陷于疲劳状,有时一张校样审读两三遍,自以为万无一失,不料出版方半日,电话“责问”即到。诸如湖南成了“湘南”,“石化”成了“化石”,更有出手不凡某报的“土产出口”成了“土匪出口”。实在骇人听闻。
偶编文摘版,精心挑选,择一满意稿,配图插花隆重编排送进印刷厂,即将开印之时,见当日省报及文摘报已刊出此文,莫道君行早,自有早“摘”人。只得赶紧撤版换稿。
有红衣少女携习作来访,当面批改并辅之以文学常识间或讲一笑话,引得满屋如银铃叮当,恰逢此时,夫人有事驾到……
约一诗人稿,不日即到。诗题为《假如我在冬天死去》。内容悲壮而充满激情,全无伤感与“低格调”,本可为绝大多数人接受,无奈有关领导审阅之后大笔一挥,改题为:《活着多美好》,并批示:“如此大好形势之下,不要言‘死’”。
得一业余作者稿,素材颇好,但行文、结构甚差,于是费时一晚,精心修改后发表出来,后又推出评奖。颁奖会上,作者却登台大谈其“创作经验”。
收一兄弟报编辑约稿函,称拙稿若寄上,当立即刊出并优稿酬处理。随信附此公长文一篇,原来如此。“平等互利”的“原则”运用极妙。有意去得那份“优稿酬”,无奈此公长文实难刊出,只得“原稿奉还,拙作暂无”。也算是“对等外交”了。
做副刊编辑而又不善“时髦交际”,自是清水衙门两袖空。好在交友不乏,往来倍觉精神爽,虽无“实惠”可言,倒有清心平实之感。一日有××单位若干人等提包而至,包缝微露精制“纪念品”,以为“春风竟度玉门关”,大有受宠若惊之状,赶忙倒茶让座,提包人忽问:“新闻部今天怎么没人?”当下脸红至脖,引一干人等出门,小手指遥指总编室……
为他人作嫁衣裳虽辛苦,却并不容易。7年前刚坐上编辑交椅时,一些作者送稿来多有“手上大作舍不得”之意,生怕你委屈了他的妙文。也难怪,初出茅庐,自己几斤几两别人如何得知呢?幸亏不曾偷懒,几年下来弄了数十万字出去,也让别的编辑替我做点嫁衣裳。谁知浪搏一点儿虚名之后,又有业余作者屡屡关心“×老师,您办了这么久的报,又有那么多成果,是正科级了吧?”这真是幽我一大默,“副股级”都不是,何来“正科”?哈哈一乐,反问一句:“你写文章时想了级别么?”由尴尬而至幽默,也是久坐冷板凳练出的一功。
案上积稿愈多,恰巧有通联部又转来数稿,草草一翻,全是七言八句,标题俗套而“豪壮”,语言干涩而空洞,信手一批:“诗耶!虱矣!”忽闻电话响,操起,有威严声响传来:“副刊部么?我是×××呵(注,系七品领导),××长(注,系上司的上司)写了一组诗,很有意义,我已经叫人送过去了,你们看到没有?要尽快发表,以便教育大家嘛。就这样啦。”
呆呆地放下电话,一翻桌上“虱”稿作者便是“很有意义”那一位的。呜呼!
伏案做嫁衣多年,所读稿件数千,读出额上“梯田”层层,读得顶上白发根根,但见作者一浪赶得一浪去,精彩了外面的世界。闭门回眸,空寂独坐仍是作嫁人。好在辛劳换得人情在,时时处处有友朋。尴尬虽常有,微笑也常在。如此足矣。(摘自《醋坛子翻了》,周迅著,重庆出版社出版。)